小 名           (长沙 肖正民)

发布时间:2014-10-13 08:47 信息来源:南县人民政府 作者: 浏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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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名

◎ 肖正民

  青少年时代读俄罗斯与前苏联的文学书籍读得最多,文学人物中许多人名都挂有“昵称”和“爱称”。中国的小孩大多都有乳名,我的故乡人将此叫做“小名”,这与“昵称”和“爱称”很相似。

  我的少儿时代听别人叫自己的孩子,几乎都是喊小名,在大街上没有听过某某某某的全名称,全名称只在上学的时候,老师才这样称呼。

  那个时候叫的小名,真起得绝,真叫得有味。不像现在小孩子的乳名,个个都很雅很洋很文学气。我倒还很怀念起儿时同班同学和高年级低年级那些同学的小名,声声在耳,历历在目,个个有血有肉有彩,令人回味无穷。

  同学W,小名“撞婆娘”。“撞婆娘”家有六姊妹,共五个兄弟,他父亲是供销社干部,家境较殷实。他老家是常德地区的,所以用一口“德语”喊“撞婆娘”,那味道更浓。这个称号不知是他父母用以纪念青春年代的爱情还是祝福自己的孩子在未来要撞见哪一位有福气的“婆娘”,深意不得而知。反正“撞婆娘”的名字在我故乡小街上曾满天飞,是长辈的呼唤也好,是同伴的召唤也好,这小名的叫响可谓是天地绝唱,至今还没有这样的重名。

  同学Q,小名“黑搭搭”。“黑搭搭”一家是大户,亲戚住在一起,叔伯姑姨众多,人气很旺。可能家里亲戚多,说话的底气就很足,“黑搭搭”从小说话就是器宇轩昂的,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脸红脖子粗了,他的性格就是凡事要争一个赢高。至今我也不理解他的父母为何要给他起一个如此野性粗犷的小名。我曾经问过一位长辈,那位长辈告诉我的也是含糊其词,说是黑色狗黑色猫的耳朵搭下来的都听话些。我只能沿用这个想象去判断“黑搭搭”的父母在借助动物图腾来卜算孩子的未来景象,以此驯服后代,祝福晚辈前程。这有些近似于巫风的原始文化了。

  同学C,小名“毛货色”。“毛货色”的名字很有个性,叫起来让人记得住。他母亲是裁缝,也是一口常德话,我的故乡人将此喊作“西边话”。每逢他的小名一叫,整条街都听得到,那韵律可以用五声音阶的角调式记谱“133——”即“哆咪咪——”,悠长、如歌、婉转、好听。这“毛货色”的原意应该是粗糙、未加工的,今天说得多的是“毛坯房”,还待装修的。那时节正是毛主席为合作社写的一句话“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想“毛货色”的起名,正应了时代,有丑小鸭要变成大天鹅的含意的。

  同学Z,小名“贱妹姐”。“贱妹姐”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吊胯朋友”,他父亲是综合商店的负责人,家中就他一根“独苗”,按理说应该吃得饱穿得暖,但“贱妹姐”这个名字使得他从小就“强王霸王”,还在我正是在母亲怀中吃奶的时候,他可以逞强地扒开我去抢奶吃。正是少年时,他可以趁我家吃饭时正立桌前,如果说一句“贱妹姐,吃饭不?”那他会马上说:“你们拿个碗给我!”一碗盛满的白米饭,在他嘴边三下五除二,可以扒个精光。正因为他能吃,身体很棒,也与他的贱名有关,像野草能顽强地生长。青春年代,创业与工作使他致富,是我们同学中最早富起来的一位,由此应验了他父母的“贱名催富贵”的预言。

  同学L, 小名“白干子”。“白干子”的父亲是一位河南籍的打豆腐的师傅,每天清晨天还未亮,就是他父亲的一声河南豫剧甩腔,从而唤醒整个小镇街道的早晨。因为打豆腐要起得早,要牵驴转石磨磨豆浆,然后是整道制作豆腐的过程。“白干子”的哥哥叫“香干子”,我们故乡称豆腐干叫“干子”,可见“白干子”的父亲为两个儿子起的小名都与他的手艺联系起来,是望后辈子承父业的。只可惜“白干子”命不长,年轻时一场大病使其早夭,破了他父亲的一半希望。

  我的同学少年小伙伴,古怪小名多矣,如“六毛”、“狗妹姐”、“梦伢子”、“豆芽菜”、“辣椒子”、“天泡泡”等等,这一群上世纪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多相随着祖国的风风雨雨,寄托着他们父母的厚望,真的像一丛丛一簇簇蓬勃生长的野草,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以他们朴素、野性的乳名,穿越童年和少年时光,而后在青春年代前行打拼,而后成家立业,繁衍子孙。哪一个人没有儿时的乳名呢?而像我故乡这帮一起长大的同学伙伴,这一群以此乳名以此“小名”叫得天响的名字,却是如此地接地气,如此地草根性,如此地平民化。想象一下这样令人回味的名字是不可能再在我们的子孙后辈中出现了,正因为如此,这些名字就显得更加珍贵,更加令人难忘,甚至可以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了。

  几年前的一个白天,我走在县城繁华大街上,一位故乡的老人一下盯住了我,他大喊一声我的“小名”,几乎几十年未有人喊过我的“小名”,当时我怔住了,浑身冒汗,生怕他再喊下去。然而正是这一怔,我涌出灵感,得诗一首,诗题《乳名》,以此移花接木,借作本文的结尾——

  《乳名》:久违的称谓/是那故乡人在大街上一喊/吓得我满头大汗/早已淡忘了这儿时的回声/春风中的我已衣冠楚楚倜儅风流/常指手画脚挺胸昂首俨然像座山峰/故乡人的一喊,醍醐灌顶,拔出了我小草一样的根。

2014年8月18日写于美国西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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