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柯紫霞的公公休养得很好，母亲每日三餐可口的饭菜，婆婆的专职护理，杨铸钢经常给大爷按摩，还钓鱼给大爷补身子。最让人大爷开心的是湘花、湘江整天围着爷爷转，心情舒畅，身体恢复得就快。他除右脚有点不利落外，其余一切正常。这一切让柯紫霞十分高兴。如果公公长期卧床不起，婆婆又上了年纪，还有谁能长期照顾他，现在公公生活能自理了，柯紫霞总算放心了。

　　这天下午上班，还未到办公室，厂女工会的周主任前来悄悄地告诉她，杨铸钢在人民医院住院了，柯紫霞惊呆地说：“不会吧，昨晚还跟我公公按过摩，好好的，我没听错吧，周主任？”

　　周主任把她叫到一旁说：“你也不要紧张，除了你不要对任何人声张，是急性阑尾炎，上午黄秘书带他做的手术，小手术，没事，现在我和你一起去看他。”

　　柯紫霞跟周主任一起来到人民医院外科二楼，在八病室找到了杨铸钢。铸钢在输液，黄秘书守在身边，柯紫霞奔到床边上也没和黄秘书打招呼，双眼流着泪，俯下身子问：“铸钢，还好吗？动手术也不告诉我一声。”

　　“紫霞，别紧张，小手术，四五天就可以出院。”杨铸钢十分轻松地说。

　　柯紫见他说得这样轻松，也就缓和了口气，她对身边的黄秘书说：“黄秘书，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呀，我和铸钢是哥们。铸钢这病来得正是时候，唐总快要回厂了，他主持的实验项目又要上马了，铸钢是实验小组的干将，厂长指望他的病好了，赶快上班，参加实验。”黄秘书说的让柯紫霞摸不到头脑。铸钢的病怎么和实验项目扯到了一块呢，但她还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时周主任拍了拍柯紫霞小声地说：“我们到那边去，我跟你说件事。”

　　在病室外的阳台上，周主任见四周无人，她表情十分严肃地说：“紫霞，我以一个女工主任的身份，也以一个大姐的身份对你说一件事，杨铸钢做的不是阑尾手术，而是结扎手术。”

　　柯紫霞不等周主任说完，就乱了分寸地说：“他疯了，周主任他可未婚啊，结什么扎，这样做对得起他父母吗？”

　　周主任说：“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闵正文烈士的儿女以及他的父母。杨铸钢是好样的，他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又是厂里的革新能手，刚才黄秘书也说了，厂里的电力机车又要上马了，杨铸钢是不可缺少的的参与者，他这样做是提前了却了他的心愿，全心投入到实验项目中去。柯紫霞同志，请你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柯紫霞听了周主任的解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动，泪水象开闸的水，飞流直下，铸钢为了她牺牲太大了，铸钢的举动又是那样惊世骇俗，让人难以置信。

　　周主任见柯紫霞只是流泪不说话，知道她被杨铸钢的行为感动了。柯紫霞感动并不奇怪，他们本来就是感情至深的表兄妹，就是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被这样的深情化为似水柔情。周主任也动情地把柯紫霞拉到怀里说：“我的好妹妹，别流泪了，勇敢地接受他的爱吧，告诉你，你不必担心，第一手术是安全的，第二我们采取了保密措施，这件事只有厂长，黄秘书，我和你知道，病室都是单间，医生护士都做了保密措施。我们要尊重杨铸钢个人的隐私，你也不要向家人包括他的父母提起这件事。我们会借他入党调查时做好他父母的工作。只要你同意，办好结婚登记手续后，春节你们就可以回家结婚了。我的好妹子，这回你该高兴了吧。”

　　“谢谢组织的关怀，把一切问题都考虑得如此周到，这一定是周主任的安排，我太感谢了。”

　　黄秘书也很慎重地说：“柯紫霞，我可把铸钢交给你了。”

　　他们走了，这间特殊的单人病室，只剩下杨铸钢和柯紫霞了。紫霞默默地流着泪，握紧了铸钢的手，铸钢感到无比的温暖。他说：“紫霞 ，对不起，事前我没有同你商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再做一次手术就行了，我毫无强迫你的意思。”

　　杨铸钢的话还没说完，柯紫霞用手堵住了他的嘴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真想不到你会这样极端的方式糟蹋自己，我值不得让你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天下好的姑娘多的是，你干嘛要这样委屈自己。”她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摇着铸钢的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世上还有比你更傻的人吗！”

　　“哎呀，弄疼我的伤口了。”杨铸钢轻声地叫喊着。柯紫霞听了不知所措，她停下晃动的手，吓得说不出话来。

　　杨铸钢说：“吓着你了吧，没那么严重，紫霞你说我傻，我也不会干傻事，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从小到大，我们都骗不了自己，我们彼此心中都装着对方，都愿为对方付出一切，我是这样，难你不是这样？”

　　“是的，我也是这样。”紫霞坦诚地说。

　　“我辞退剧团的工作，你当时就把我追回去了，还向团长说尽了好话，我才保住了工作，才有机会到机械厂，才有后来调到衡洲这里工作，没有你的帮助，就没有杨铸钢的今天。”

　　“这么说你是为了感恩，才做这样的傻事。”紫霞疑惑地问。

　　“不是，是为了爱，因你对我的帮助，也同样为了爱。”

　　“为了爱，你为什么把我推给别人，我看你不是傻子也是懦夫。”

　　“紫霞，这事我俩不是早说清楚了吗，那是我们对生命科学的尊重，为了我们后代的健康。大一点，上点纲，是为了中华民族种群的健康。”杨铸钢开始滔滔不绝了。

　　“现在我俩的身份还是未变，你为什么放弃了科学的原则。”

　　“紫霞，变了，怎么没变呢，我们有健康活泼的孩子湘花湘江，他们对我来说如同已出，他们就是我的儿女。”

　　柯紫霞不等他说完又说：“你这是怜悯，不是爱情。”

　　“紫霞，你怎么又绕回来了，刚才我就说了，我们从小彼此就装着对方，怎么没有爱呢，我认为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我爱你，就要爱你的儿女，爱你的公公婆婆，更不用说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这与你在找对象时的标准，难道不是这样吗？你不要把这些看成你的包袱，而要看成是财富。”

　　“铸钢，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但你也不应该做这样的傻事，我们可以做孕前筛查，我给你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更好吗？”

　　“这事我早想过，也查看了一些资料，那种筛查到目前的技术水平，只能筛查几种遗传性的疾病和生理缺陷，而不是全部，我们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按我国目前的婚姻法，我还可以向你求爱，将来国家为了提高人口的质量，禁止表亲通婚，我真的不能向你求爱了。”

　　“既然，你有超前的思想，你应该放弃我们之间的爱，为什么还一根筋做傻事呢？”柯紫霞说着又泪水潸潸。

　　“紫霞既然我们合理合法，我干嘛放弃我们之间的这份沉甸甸的爱呢！我们有了湘花湘江这样可爱的儿女，我们还有什么担心的呢？现在国家提倡计划生育，我们有一双儿女就足够了，所以我没干什么傻事，为了爱你，为了尊重科学，我就做了这个手术，希望你能理解。”杨铸钢深情地说。

　　“我理解，我理解，但我们怎么向姨父姨母交代，你可是杨家的独苗呀！”柯紫霞还是伤心地说。

　　“结婚生子是我们两人的事，老人家自然管不着，只要我们对他们孝顺就行了。我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旁人是看不起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隐私，所以我们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幸亏得到了组织的认可，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杨铸钢说着握紧了柯紫霞的手。

　　“好，我一切听你的，你出院后，我们就登记，春节回家结婚。”柯紫霞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抱着杨铸钢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杨铸钢抚摸着紫霞的秀发说：“紫霞，为什么我急着这时候动手术吗？我听黄秘书说，中央组织召开了科技代表座谈会，出席的人员虽不多，但都是全国各项科技领域的资深的专家和教授。有的人是从乡下劳动中，从街道扫厕所中，点名到中央开会的，这是一个积极的讯号，看来我们厂的唐总工程师也要复出了。我们的电力机车会上马，我参加的电力机车的控制系统的研制是电力机车的核心部份，这项技术一突破，电力机车就会研制成功。电力机车将代替原煤机车，这是中国火车史上的一次大飞跃，节约了能源，提升了速度，保护了环境。我听唐总说日本的新干线，火车有飞机那么快，我不知是什么火车，但人家能造出来，我们中国怎么能没有呢？我想在我们这一代机车工人的手里一定能造出来，要比日本的新干线更快更好，这就是我一个普通工人的梦想。所以我就赶在唐总出来工作前，把自己的个人问题处理好，把我对你的爱，对孩子的爱，把对闵正文的父母的照顾的事处理好。只等唐总一声令下，我就能轻装上阵，全心投入电力机车的研制中来，为早日造出新型的电力火车贡献我的力量。紫霞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上手术台容不得我多想，容不得我事先告诉你，没有时间讨论要不要动手术，我就走进了手术室。”

　　“铸钢别说了，我理解你，我支持你，我再也不怪你事先没有通知我，再也不怪你这是极端的举动，荒诞的作法，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为了我，你付出了一切，也为了我孩子，我的公婆，我代表他们谢谢你，刚才又听了你这些想法，我更感动了，你不光爱我们，你更热爱我们的祖国，我们的事业。你能把个人问题和祖国的命运紧密地结合起来。我尊重你，铸钢，说真的，自从我结婚后，有了孩子，我读书时的梦想就淡了许多，我只想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慈祥的母亲，孝顺儿媳，称职的工人就行了，其他我就没想那么多了。今天听了你的宏伟大志，腾飞梦想，我又一次热血沸腾，今后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们合力实现这个梦想。”紫霞伸出一只手竖立在床边，铸钢也伸出一只手竖在床边，两手相握，用力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

　　柯紫霞突然发现瓶里没有药水了，她惊呼着：“松开，没有药水了。”杨铸钢松开了手，柯紫霞忙跑去叫护士换药。

　　护士进来换药，见药瓶里都空了，忙关紧导管说：“瞧你俩口子高兴劲，你们在屋子里嘀咕什么呀，新婚夫妇一样，都是有孩子的人，没水了也忘了，你们这样恩爱让人很嫉妒。”护士笑着走了。柯紫霞和杨铸钢笑得比护士更厉害，他们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幸福。

　　柯紫霞笑后问：“你不是说作好了保密工作吗？怎么护士都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杨铸钢仍然开心地笑着说：“你看床位卡就知道了。”

　　柯紫霞抽出床位卡一看，上面写着，易春长，男、26岁，结扎手术。紫霞看后把卡插到了原处说：“这是谁的点子，是不是黄秘书。”

　　“是他，我先找他谈了我的想法，要他帮忙促成我们的婚事，他说没有问题，他会要女工委的周主任做你的工作。我又对他说，我不想要孩子，湘花湘江就是我亲生儿女。开始黄秘书不同意我的作法，后来被我说服了。他也向厂长汇了报，厂长赞成了我的作法，还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这样把姓名也改了，并让我住进了单间特殊病房。车间的人也只知道杨铸钢出差了，这就是组织对我的关怀和爱护，今后我们能不好好干吗？”杨铸钢和盘卑托出了事情的原由。

　　听了杨铸钢的细说，柯紫霞觉得铸钢不光对自己一往情深，情深义重，而且品质高尚，高尚的情操铸就了他高尚的行为，不是什么极端，不是什么荒诞不经，惊世骇俗，而是用真情编制的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与诗篇，是当代青年用热血浇铸奉献祖国的梦想。所以厂长认同了，同事感动了。柯紫霞在想这十年来，人们都在麻木的争斗，生活在大而空的漩涡里，杨铸钢这样脚踏实地、既懂爱情，又懂科学的人真是太少了。她幸亏自己又能获得这样沉甸甸的爱情，更为自己有这样志同道合的爱人而心满意足。所以此刻她由衷地说：“铸钢原来我认为爱情是两情相悦，现在我们的爱情不光两情相悦，而是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我不光拥有你一个人，而且拥有你的思想和品质。”

　　杨铸钢也说：“我不光拥有你的美丽，也拥有你的贤淑和柔情，拥有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杨铸钢又伸手握住了紫霞的手。此刻他们的体温融合在一起。杨铸钢甜蜜地进入了梦乡。手术后他真有点疲惫。幸亏有紫霞陪伴在他身边。紫霞见他含笑入睡的样子，她百看不厌。但是她不敢怠慢，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吊瓶，她再不能让护士看她的笑话。

　　杨铸钢在医院住了五天院，每天都是柯紫霞陪着他，因为他们是对外保密，所以没有同事好友的看望。这是完全的两人的世界，他们尽情的享受爱情的甜蜜。在住院期间厂里给了杨铸钢特殊生活补助，他们在医院能买到又营养又可口的饭菜。杨铸钢恢复得很快，柯紫霞白天在医院照顾杨铸钢，晚上回爱照顾孩子，她也没有向母亲、公公婆婆提起此事。母亲曾唠叨说铸钢怎么不到我家来了。紫霞说他工作很忙，母亲细想也是，真没有几天。

　　第六天下午，黄秘书亲自开车接杨铸钢出院。黄秘书进病房就给给杨铸钢一拳：“好小子，还行吧，现在如愿以偿了。”

　　柯紫霞见在一旁说：“黄秘书，轻点。”

　　“紫霞真知道疼人，铸钢这我这一拳只是做做样子，很轻，是不是。” 黄秘书开玩笑说。

　　“黄秘书，这次多亏了你，也谢谢厂长给了我这样好的待遇。”杨铸钢握着黄秘书的手说。

　　“不用谢我，到你们办喜酒的时候，紫霞多敬几杯酒就行了。铸钢、厂长要我告诉你，回厂后不用上班，批准你半个月病假，好好休息，好好调养，唐总可能在下个月就会回厂，到时候有你忙的，同时还告诉你，你的入党申请批准了，月底厂里将组织对新党员政审调查。过几天周主任会到你家乡去调查，顺便拜会你父母，也做好你父母的工作，这下你俩人放心了吧。”黄秘书对他们说。

　　杨铸钢听他话说完，激动地上前抱着黄秘书说：“我入党了，我是党员了，感谢党组织，我的政治夙愿实现了，我要努力工作，实现我人生的第二个梦想。”

　　“你说入党是你的政治夙愿，你还有第二个梦想，请问第二个梦想是什么。”黄秘书问。

　　杨铸钢认真地说：“你问我的第二个梦想，那也很简单，我初中毕业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我上大学的梦想破灭了，由于知识少，我在工作中很吃力，所以我的第二个梦想就是进大学深造，当然还是干我的本行，我真不知第二个愿望能否实现，我们荒废了十年，我的年纪也大了，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黄秘书听了大有同感，站起来握着杨铸钢的手说：“你说得太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都还年轻，一定有上大学的机会，让我们张开双臂高呼：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吧，！”他们侃侃而谈，又振臂高呼，深深地感染了柯紫霞。

　　黄秘书把汽车开到柯紫霞住宿区外面就停下了，他说：“我就不进去了，怕影响不好。”

　　柯紫霞客气地说：“车停在外面，上楼吃了饭走好吗？”

　　“不用客气，以后再来和铸钢一起喝酒，你们进去吧，紫霞好好照顾我们的铸钢同志，厂长还要用车，我走了，再见。”黄秘书进车后启动机器向外挥手，把车开走了。

　　杨铸钢、柯紫霞也挥手致谢。

　　他俩上了楼，刚进家门，湘花、湘江就扑上来问：“舅舅，这几天总不见你来家里，你到哪里去了。”杨铸钢放下东西，抱起两个小家伙亲了亲说：“舅舅，不是回来吗！”

　　柯紫霞见了马上把他们抱下来说：“听话，舅舅今天很累，不能抱你们。”

　　“好吧，舅舅快坐下休息，我倒水给你喝。”湘花拉杨铸钢坐下，又去倒茶，被她妈拉着了：“湘花别动，让妈来倒好了。”

　　闵大爷、闵大娘见铸钢来了，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杨铸钢忙上前和他们打招呼：“闵大爷，您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走路也稳当多了。闵大娘，您在这里很开心吧，孙儿是你们的开心果。”

　　闵大娘说：“没错，孙儿是我们的开心果，他们又会唱又会跳，我们一天笑得合不拢嘴。还麻烦了姨妈的照顾，饭呀菜呀水呀，让她一天忙不赢。”

　　杨铸钢又进厨房和姨妈打招呼：“姨妈，你辛苦了。”

　　姨妈说：“不辛苦，铸钢这几天你上哪里去了。问紫霞，说你出差了，今天回家吃晚饭，这不我就加了两个菜。”

　　“谢谢姨妈。”铸钢说。

　　“铸钢在外面跑一定很辛苦，我看你脸色不够好。”姨妈关切地问。

　　“没什么，可能感了一点冒，没事，您放心。”

　　“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紫霞准备吃饭。”

　　柯紫霞忙摆桌子，抽筷子，端菜上饭。一家人围成一桌，热气腾藤，热热闹闹。铸钢不断地向三位老人，两个孩子夹菜。姨妈心疼外甥，拿出一个小碗，倒了一碗汤说：“铸钢我看你脸色不好，多喝点红枣炖肉汤，红枣皮养血，你感了冒，还可以散寒。”

　　杨铸钢端着汤碗喝起来说：“闵大爷，闵大娘，姨妈你们也多喝点。”

　　闵大爷听了说：“铸钢你喝，你多喝点，你伤风感冒都是因为我而起，那十多天你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三更半夜还为我忙上忙下，我老头子真是搭帮你。”

　　柯紫霞说：“公公，他不要紧，年轻人感点冒算不了什么，七天一个周期就会好。妈妈，铸钢请了半个月假，白天就在这里吃饭，我买菜。”

　　湘花、湘江放下筷子拍手说：“那好呀，舅舅天天能陪我们吃饭了。”铸钢高兴地摸了摸他们的头。

　　杨铸钢半个月假，只休息了十天，唐总就回厂了。杨铸钢和试验小组的同志，一听到这消息就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厂部。厂长和唐总正在谈话，他们撞进去高喊着：“唐总您回来了，您回来了。”唐总见到久别重逢的年轻人，上前一一和他们握手拥抱。厂长见了这场面也激动地说：“老唐呀，小伙子这样欢迎你，这样拥戴你，你虽受了不白之冤，但厂里是了解你的，工人是支持你的，从此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老唐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干，我们厂委会做你们的坚强后盾，并当好你们的后勤部长，新型的电力机车在年底一定要试车成功，明年组织生产。”

　　唐总又握着厂长的手说：“谢谢厂长的支持，我们这些吃老百姓饭的人去农场，去干校，住牛棚，扫厕所，对我们本人来说算不了什么。问题是我们要把科学技术搞上去，把工业农业搞上去。让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强盛，人民越来越富裕。我们已荒废了十年，这么下去怎么能行呢！厂长你交给我们的任务年底一定完全，明年投入生产。我还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明年的新机车生产，一定要建立流水线，向国外那样提高生产效率。”

　　杨铸钢和实验组的同志鼓起了热烈的掌声，这厂办公室从未有过的热闹。唐总和厂长握手告别，带领实验小组来到了实验车间，唐总主持了第一次实验工作会。

　　唐总说：“新型机车我们几起几落干了快十年了，我在农场劳动始终没有忘记机车这件事。电力机车的控制系统，这是旧式机车没有的设备，有了它才能保证电力火车的行驶安全，这是新型火车的核心部分。原来我带领大家就是搞这项实验，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实验，积累了无数的实验数据，但在到了冲刺阶段时，这项实验项目由于我下放劳动又中止了。现在我要问大家，这些实验数据是否还完好的保留下来了。”

　　当年的年轻的实验小组组长说：“唐总我们一个都不落的保留下来了。这段时间以杨铸钢为主地对每组数据进行了整理，我们早盼望唐总归来，继续完成这项实验。”

　　杨铸钢把厚厚的一迭数据郑重地交给了唐总手。唐总接过一大堆数据表，激动地说：“我谢谢实验小组的同志们，你们做得很好，我在农场快半年了，我最担心的是这些数据，一旦丢失，将是前功尽弃。现在好了，一张没落下，一个数字没落下。有些还制成了统计图表，这是谁负责做的。”

　　大家说主要是杨铸钢为主做的。唐总听了激动地说：“小杨不简单呀，我听说你只是初中毕业，但制成这样的统计图表，需要运用大学的概率统计学，那你的学习水平大大地超过了你的学历水平，小杨人才难得，人才可惜，硬是文化大革命把你们耽误了。”

　　杨铸钢说：“唐总过奖了，这是我和实验小组起干的，也是过去几年跟您学的。”

　　唐总推了推眼镜对实验小组人员说：“大家都不错，都是好样的，等我们的实验成功了，新机车下线了，我向厂组织建议派你们到大学深造。把你们培养成新一代火车设计师，赶上日本的新干线。我们要用火车的速度，带动工业、农业 、国防的高速度。”

　　实验小组年轻的小伙子高兴得跳起来说：“感谢唐总的关怀，我们有机会上大学了，当工程师就是我们的梦想。”

　　唐总说：“有志气，祖国就靠你们，好！我们就从现在做起。你们的统计数据，按小杨绘制的统计图，大家分工，再计算一遍，找出最佳的一组数据，三天后我们就启用这组数据进行实验。如果成功，我们就可以设计成集电路的控制板了，解决自动控制的核心部分。”

　　在唐总的带领下，半个月后，实验小组的集成电路的控制板研制成功。解决了新型电力火车的核心部分。由此厂委统一调度，组织制造新型电力火车的大会战。为此一场大革新，大生产，在衡州火车车辆厂拉开了序幕。接下来是如火如荼的制造与组装。

　　在厂里组织大生产的时候，厂党委组织部对年前申请入党的一批干部职工进行了外调，女工部的周主任和组织部的小刘到了湘北杨铸钢的家乡调查。调查他家的家庭情况和社会关系，他们在庆丰大队支部李支书那里很快就把情况调查清楚了。杨铸钢的家庭人员及社会关系，都出身贫民，无任何政治历史问题。杨铸钢在家乡劳动也表现不错，为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周主任听完介绍，真为杨铸钢感到高兴。她对李支书说：“杨铸钢确实是一位好青年，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这次是厂里对他入党前的一次政审调查。谢谢李支书，也谢谢各位父老乡亲，你们为我厂输送了这样的好青年。最后请大家签字。”

　　参加座谈会的人，在记录上认真地签了字。李支书还加盖了公章，并在结尾处写了一个综合意见。周主任整理好调查材料，又要求李支书带他们一起到杨铸钢他家拜访两位老人。

　　他们刚走到杨家不远的地方，就听见杨木匠和老伴争吵的声音。“老婆子，你说还是你儿子吗？他和紫霞登记了。办了结婚证，准备回家过年办喜酒。他事先也不征求我们的意见，下个通知，回家结婚，我们还算什么呀。”

　　老伴说：“你算什么，当然算一家之主呀！”

　　“什么一家之主，分明是摆设，前年我就跟他讲了，紫霞是结过婚的人，有自己的孩子。文婷那样好的姑娘他不要，回头选了紫霞，我看就是你妹子的鬼，晓得跟铸钢灌了什么迷昏汤，难道那次你没有跟你妹子讲清楚。”

　　“老头子，怎么又怪起我来了，那次不是妹子气得饭都没吃就走了，你怎么怪我呢！”老伴忿忿地说。

　　杨木匠用旱烟狠狠地磕着桌子说：“我不怪你还能怪谁，都是你们两姊妹做的好事。”

　　老伴也满肚子委屈，站起来，拍着手板说：“你这倔木匠，真是怪人不起稿子。”她的话还没说完，见李支书领着调查组的人进了门。

　　李支书进门后介绍说：“杨师傅，杨大妈，这两位是铸钢厂里下来搞调查的干部，这位是周主任，这位是刘干部。”

　　满脸怒色的杨木匠，听说厂里来了干部是调查儿子的。他惊慌得话也说不出来，两眼楞呆呆地盯着李支书。好在杨大妈还冷静，听客人来了，委屈的脸色马上堆满了笑容说：“那真是稀客，远客，请坐、请坐，李支书我们失礼了，你陪他们坐，我去泡茶。”

　　李支书带她们坐下后，杨大妈送上了香喷喷的芝麻豆子茶。周主任端起茶说：“大妈，您太客气了，这茶真香，杨大爹，我们是你儿子的同事，是给您两老道喜的。”

　　杨木匠等她话刚说完，自愧地说：“道什么喜，刚才我和老伴说起儿子的那破婚事，让你们见笑了，再者你们打老远地跑来调查，是不是我儿子犯什么事了。”

　　李支书接过话笑着说：“杨师傅，刚才听了你在生儿子的气，怎么又这迫不及待地关心起儿子来了。你儿子能犯什么事，说喜事你就只念着收媳妇的事，除了这就没别的喜事了，你听周主任把话说完。”李支书这几句话，把杨木匠说得怪不好意思，两位客人见了杨大爹的窘迫样子，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周主任接着说：“杨大爹，你儿子要入党了，他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现在正忙着造新火车，刚才我们从大队部来，麻烦李支书开了一个座谈会，调查了你们的家庭情况和社会关系。这事我们用不着向您保密了。因为你家出身贫民，家庭成员和社会关系都很清白，杨铸钢在家的劳动表现也很好，入党的事您就放心了。”

　　杨木匠，杨大妈听说儿子要入党了，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因为这几年一听说搞调查就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儿子是入党的事，杨木匠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杨大妈眉开眼笑地说：“周主任，今天你们就不走了，李支书跟我陪客，我马上做晚饭去。”

　　周主任说：“大妈别忙，您太客气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就在您这里吃晚饭，住在您家里，和两老拉拉家常，明天再走，给您们添麻烦了。”

　　杨木匠、杨大妈异口同声地说：“那好，麻烦什么了，是你们城里的干部看得起我们乡下人，难得来的贵客，让我们脸上增光了。”

　　周主任说：“大爹、大妈，别客气，您两老请坐，我们除了搞入党调查外，厂领导还要我们看望慰问工人家属，这是厂里给制造新火车家属的慰问金，请您老收下。钱很少，但也是厂里的一片心意。还有您儿子杨铸钢代我们捎来了一个红包，是给家里过年用的，再还有柯紫霞为二老亲手织的羊毛衫。” 小刘赶紧从包里拿出两件羊毛衫。周主任接着说：“这件是给杨大爹的，紫霞说你冬天也要做木工，开心的穿着方便。杨大妈这是给您的，高领既暖和又时尚，还起了花样，论织毛衣紫霞的手工真好。”

　　杨大妈笑盈盈地接过毛衣，在身上比合着说：“我的正好，老头子，你也正好差一件毛衣，你的那件旧了，不暖和，加上这一件，再穿上棉衣就够暖和了，做工发热，脱下棉衣就行。”说着把毛衣丢给了杨木匠。

　　杨木匠接过毛衣，心里很不自在，他知道这是儿子他们在向爹娘示好。他满肚子气消了许多，但心里还是迈不去那道坎，又不好意思当着客人的面说。他只能应声地说了声：“谢谢周主任。”

　　李支书在进来前就听见杨木匠为儿子的婚事发火，这时见机又做工作又开玩笑地说：“你看媳妇妹子对你多好，这是穿在身上，暖在心里。”李支书的话惹得杨木匠怪不好意思。 周主任、刘同志看了杨木匠尴尬的样子，也都笑了。

　　杨木匠红着脸说：“周主任、刘同志，还有我们的李支书，让你们见笑了，我们今天收到了儿子的来信，说他们登记了，扯了结婚证，春节回家办酒。你们看这算什么，儿女大事，父母是不能干涉，但总不能这样写个通知了事，也得先征求父母的意见吧，周主任你看是不是。”

　　“杨大爹，你说得很对，杨铸钢做得欠缺了一点，不过这一段时间够忙的，他是研制新型火车的核心部件小组的主要成员，是我们厂里唐总工程师的得力助手。自从打倒四人帮后，工厂工人的生产积极性高涨。现在组织一千多人搞新型火车大会战。在年底新样机要研制成功，明年组织批量生产，所以他个人问题来不急跟您商量。你儿子是我们厂里的技术骨干，他进厂后进行了几项技术革新，厂长、唐总对他寄有厚望，说不定哪天送他读大学呢，大学回来就是工程师了，是大有前途的。我们感谢你们为厂里培养了这样好的儿子，您也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厂里对他很重视，他写入党申请书不久就派我们来搞调查，政审没问题，年底要进行新党员宣誓，厂里要表彰像像杨铸钢这样又红又专的好青年。杨大爹，我说的都是实际情况，您不会再生儿子的气了吧？”

　　杨木匠听周主任这夸奖自己的儿子，心里美滋滋的。他哪是生儿子没征求他的意见，他是生儿子的气，不该找一个二婚的爱人，让杨家失了面子。但这些话又不能对周主任明说，怕人家说他封建。但他不能丢这个面子，他还是笑着说：“周主任你对我儿子过奖了，他就那点小聪明，其实他很不明事理。”

　　李支书听了插话说：“这不是小聪明，这是大智慧。今后他是我们庆丰大队第一个工程师。杨师傅，你怎么说他不明事理呢？我看还是顺了儿女们的意，让他们好奔前程。”李支书心直口快地开始做杨木匠的工作。

　　“李支书又笑话我了，周主任你不知道，原来紫霞和铸钢就是很好的一对，双方家长也乐意，可这鬼崽子硬是说老表开亲不好，放弃了紫霞。后来紫霞和别人结了婚，生了一对双胞胎。可是紫霞命苦，丈夫因公殉职了。这回他又要和紫霞好，原来他讲科学，现在就不讲科学了。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周主任我说得对吗？”

　　李支书不等周主任回答，又敲起了边鼓，他说：“杨师傅，你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要我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这横直是儿女们的事，他们乐意就行，是不是，你心里有那个？”

　　“什么那个这个？”杨木匠反问。

　　“老头子，别说了，李支书说你封建。”杨大妈终于开口说话了。

　　“老婆子，我封建什么，你赶快做饭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杨木匠冲了老伴一句。

　　“好，好，好！你不封建，我不说了，我做饭去，你硬是一个倔老头。”杨大妈生气地走了。

　　周主任很感谢李支书已经把话挑明了。如果李支书不在周主任是不好正面说穿杨大爹的心思。好在杨大妈已表明她的态度，周主任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已经解决了一半。于是周主任说：“杨大爹，您是一个开明的人，刚才您就说紫霞命苦。丈夫不幸离去，留下一对儿女，对于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真是太难了，况且他丈夫为抢救国家财产、抢救阶级兄弟而光荣牺牲的。我们厂里对这样的家庭是重视的、关心的，我们的工友谁都愿意帮她一把，何况是您有情有义的儿子，怎么不出手帮她一把呢！李支书说得好，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杨铸钢对柯紫霞的感情也不一样了。过去你儿子并不是不爱紫霞，而是比别人爱得更深，因为他有知识，知道一些生命科学的道理，所以为了紫霞过得更幸福，才选择了放弃，这也是对的。现在不一样 ，您儿子由一种儿女情长，上升到了一个做人的责任，现在这样有情有义的人真是太少了。我们厂里的干部和职工都敬重他的为人，并没有给您丢面子。”

　　杨木匠听了周主任的一席话，心里有所触动，他儿子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是这样他哪会这样一根筋地走到黑呢？理是这个理，但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是有点迈不过去，他还是向周主任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周主任，你这样夸奖我儿子，我打心眼里高兴，做男人就是要有情有义。紫霞也是个好姑娘，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她。周主任，我想问这两年来，紫霞就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就只有我家铸钢适合她？”

　　周主任见她以上的话起了作用，杨大爹还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也为儿子骄傲，她想只要把道理跟他说透，他一定会赞成这桩婚事的。于是周主任说：“杨大爹，从您的话语听得出，知子莫如父，您是赞成儿子这样有情有义的为人，您自己也是一个德高望众的人。柯紫霞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她一直在拒绝杨铸钢对她的那份感情，她是站在女人的角度 ，不让铸钢受委屈，也是为了杨家的面子。我们厂女工委员会也很关心她的婚事，不瞒您说，我就是女工委员会的主任，我们先后给柯紫霞做个三四个介绍，都是为双方子女的问题而谈不来。紫霞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她可以对别人家的孩子好，但不容许别人歧视她的孩子。这是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其实紫霞的那对双胞胎非常可爱，根本不是累赘，另外国家给了抚养费。杨大爹，您也知道紫霞命苦，不容易，很同情她。经过几次介绍后，我们跟紫霞谈话，既然找不到适合的，为什么拒绝铸钢对你的爱，你这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你还是你，没有什么变化，一样漂亮，一样善良能干，真正有良知的人一定不会低看你的，你要勇敢地接受杨铸钢，不要想得太多，如果怕今后孩子有问题，可以到医院进行筛查，何况我国婚姻法目前没有规定老表不能开亲，在老一辈看来这是亲上加亲的美好婚姻，就这样柯紫霞接受了我们的意见。可是她还是担心对不起您呀。大爹看在他们小两口情深义重的份上，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杨木匠见周主任说句句在理，大老远跑来上门做工作，还是堂堂大厂的主任干部，实在给足了我杨木匠的面子。如果真不给周主任的面子，自己也真不会做人了。本地的李支书也在场，也在做我的工作，我也得尊重他的意见，要不我真是倔老头了，想到这里，杨木匠豁然开朗。他说：“周主任说得真好，李支书也说得在理。紫霞还是原来的紫霞，根本没有变。都是我老头子旧思想作祟、儿女们的事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说春节回家结婚，就这样定了。老婆子，我看就定在正月初四给他们完婚。到时候够你忙的，你同意吗？”

　　杨大妈从厨房里出来，笑哈哈地说：“我同意，真是感谢厂里的两位干部和李支书登门做工作，我们领当不起。老头子，摆桌子准备吃饭。”

　　周主任、刘同志听了也哈哈笑起来。李支书说：“杨师傅，这回你高兴了，到时候我是要来讨喜酒喝的。”

　　“到时候请你这个土地老倌，还有周主任两位远客。”杨木匠说完笑了，笑得那样的开心。

　　一九七六年腊月底，衡州机车车辆厂，新型的电力火车终于研制成功了。各项指标都达到了预期的设计要求。尤其以唐总带领杨铸钢这样的技术工人，研制的电力火车自动化控制系统是中国火车工业技术的一次重大突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当火车组装完毕，拉着十多节车箱，载装货物，在电力的驱动下，风驰电掣，从出发到胜利归来，全厂的工人沸腾了，这是衡州火车车辆厂工人的骄傲，人人挥舞着手中的红旗跳跃着，工厂上空飘荡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曲。

　　火车刚停下，杨铸钢兴奋极了，流着热泪拥抱前来欢迎他们的工友。此时杨铸钢举目四方，在人群中搜索着，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在人群中的一角看见了柯紫霞，柯紫霞也瞧见了杨铸钢。她兴奋地挥着手中的红旗喊：“铸钢，我在这里呢！”杨铸钢不顾一切挤进人群，上前拥抱柯起紫霞转起来：“紫霞，我们成功了。”尽情地高呼。柯紫霞也一扫过去羞涩也大声地喊道：“铸钢，我们也成功了，你爹同意我们回去结婚了。”

　　一九七七年春节，下了一场大雪，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洞庭湖平原。这是打倒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节，瑞雪兆丰年，这是一个好兆头。农民期望今年五谷丰登，日子过好一点。

　　正月初四大雪停了，久违的太阳跳出了地平线，一个淡红色的圆球。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这真是一个大喜庆的日子，庆丰大队五生产队的杨木匠收媳妇就定在这天。一家有喜，全队欢庆。青壮年男女劳动力从昨天起就在杨家忙活着。最卖力最欢喜是要数‘四大金刚’和‘四位铁姑娘’大嫂。因为这是他们小弟小妹结婚的日子，打那次春节宣传演出后，他们就希望这对表兄表妹走到一起，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怎么不让他们这些当哥哥，当姐姐的人高兴呢！他们喜欢杨铸钢的聪明能干，更敬重他的人品。乡下的老人也说铸钢是个好伢子，重情重义讲良心。不然一个红花伢子崽怎么会嫁给一个带拖油瓶的寡妇。农村的老人是有点封建，但只要你的行为做到了极致，老人们也不再封建不再迷信了，他们就会用善良衡量人性的曲直。杨大爷担心会失面子，不想儿子反而为他脸上贴了金。打周主任调查去后，李支书到处宣扬杨木匠有一个争气的儿子，是大厂里的技术骨干，入了党，厂里还送他上大学，毕业就是工程师，这可是庆丰大队的第一个工程师。还重情重义娶了表妹为妻，连厂里的干部都专程登门做杨师傅的思想工作。支书这一宣扬，杨铸钢就成了庆丰大队的名人，人们见了杨木匠都说他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乐得杨木匠心里美滋滋的。杨木匠本来就喜欢紫霞，现在思想通了，还有什么喜不喜欢的道理，石子生这几天总是找杨大爷开玩笑：“杨大爷，媳妇织的毛衣暖不暖和。”

　　“暖和，死大块，做你的事去。”杨木匠开心地笑了。

　　“杨大爷，做事我们四大金刚最卖力，但你也让我们开心开心呀！”石子生说。

　　“我让你们开什么心，死大块，告诉你们几个放尊重点，你们要耍什么花招，小心我的旱烟棒棒。”杨木匠边说边摸腰间的旱烟杆，怎么不见了，他又在四处找也没找到，杨木匠大声问：“死大块，你把我的旱烟杆给我拿来。”

　　“杨大爷，你找不到石大块，他早就不在这里了。”张春生回答。

　　这时不远外响起了锣鼓声，这是迎亲的队伍快到家了。杨家燃起了鞭炮。杨木匠这时不知所措地在堂屋中走来走去。‘四大金刚’围了上来，捉住杨大爷，他们说：“杨大爷，今天是你收媳妇的好日子，三日不分大小，你让大伙乐呵乐呵！你今天就来个猪八戒背媳妇，你不会扫大家的兴吧！”迎亲的队伍也放也话来，非要公公背媳妇不可，不然新媳妇就不进门。

　　杨木匠涨红脸挣扎着：“你们这些调皮鬼，早就算计了我，石大块，你什么时候偷走了我的旱烟杆，快点跟我拿来。”

　　“杨大爷，背媳妇就给你，杨大爷你看我手中是什么？是锅底黑，你不背，我就涂在你脸上。”石大块伸手朝他脸上抹去。

　　“别、别、别。”杨大爹求饶了：“石大块，你真缺德，你们几个也没大没细。”

　　田丰年说：“杨大爷，这喜日子，三天不分大小，背媳妇是你们上一辈留下来的规矩，那次你也不是要李瓦匠背过媳妇吗，今天怎么轮到你就不干了。”

　　李瓦匠站在旁边说：“杨倔头，你也会有今天，你看那边锣鼓都停了，快去吧！你别扫大家的兴。今天你还能背一下，今后，你摸都不敢摸。”在场的人都笑了。

　　“李老头，你今天要报复，背就背，我是紫霞的姨父有什么背不得的。”杨木匠甩开他们的手，自己走出了堂屋。四大金刚跟在后面，不让他跑掉。

　　杨大爷背媳妇来了，男女老少欢笑了。杨大爷红着脸走过去说：“紫霞，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杨家的儿媳妇了，姨父背你回家。”杨大爷这句话说得挺认真，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紫霞听了也很感动，姨父是真心欢迎她做儿媳妇，她也高兴得流下了泪水，冬梅和夏荷扶着紫霞伏在杨大爷的背上。锣鼓又响起了，鞭炮也响起了，欢笑声响彻了雪后的晴空。

　　柯紫霞打扮得真漂亮，城里小波浪烫发，在后脑系成一大把，用红彤彤的蝴蝶结夹着，额前耳边都有零星的烫发飘逸着。乌黑的睫毛使丹凤眼更加洋气了。紫霞和铸钢喝过交杯酒后，两人忙给亲朋戚友和乡亲们敬烟发糖。紫霞和过去一样开朗，大婶，大娘，哥哥、嫂子地叫个不停。老一辈把紫霞看成是杨家的外侄女，姑娘嫂子把她看成曾经的小伙伴，如今的好姐妹，谁也不见外。柯紫霞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她早就该属于这个生产队，属于这个家，她满心地欢喜。

　　今天到的同学特别多，都是张小雨写信通知的。在这天的晚宴上，十二个同学硬要挤在一桌。而且把桌子摆在柴屋里，单独一桌，无拘无束，谈笑风生。

　　杨铸钢、柯紫霞向其他客人敬完酒，又来敬同学们的酒，这是同学们十年的聚会。有的同学可是步行了一百多里雪路，还是刚刚赶到的。同学们的盛情他俩岂敢怠慢。杨铸钢提着一瓶二锅头白酒，手里端着盛了大半杯子的酒，柯紫霞手里也端着一杯酒，他们笑盈盈地向同学们走来， 同学们见新郎新娘来了，都站起来鼓掌迎接。

　　杨铸钢依次向各位同学的杯里倒酒，他说：“感谢同学们前来恭贺，首先我敬大家一杯。”话音刚落，盛建强拦住他说：“铸钢，且慢，狗婆的，我们还要检验酒的真伪，是不是用开水骗人。”说着他把杨铸钢的杯子夺了过来，准备检验。不料张小雨眼明手快，夺过杯子说：“盛建强不够意思，要检验还是让我检验为好，不知你耍了什么手段戏弄我们的新郎”说着端起酒喝了一小口说：“是酒，正宗的二锅头。柯紫霞今晚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我们的铸钢同学，千万不能让他喝醉，他可是有点好酒贪杯呀，再加上盛建强一激，他一定会醉的。”说着，把酒给了杨铸钢。张小雨又说：“为了杨铸钢和柯紫霞的百年好合，在坐的男女同学干了这一杯。”

　　同学们一齐站起，酒杯碰到一起，兴奋地喝下了第一杯酒。此时柯紫霞好生奇怪，铸钢的杯子里明明是白开水，为什么张小雨要抢着检验是白酒呢？今天他怎么这样关心杨铸钢，她来不急细想，她走到今天走了一百多里雪路的罗香玉、刘剑锋两位同学身边说：“谢谢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参加我们的婚礼，真是受之不起，我们十年没见面了，你们还好吗？”

　　“还好，你说要谢谢我们，你拿什么谢我们，柯紫霞，我想听听你唱支歌，我做梦都想，同学们，你们说好不好。”刘剑锋说。

　　刘剑锋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同学们的拍手称快的响应。

　　“柯紫霞，别听刘剑锋的，你一唱歌，会引来很多人，我们还是说说话，叙叙旧好。”罗香玉说。

　　欧阳盈月也说：“罗香玉说的也是，我们到这柴房里为的就是清静，大家好说话，紫霞为了满足刘剑锋的梦里都想的要求，你就小声地哼一首歌给大家听。”同学们表示同意。

　　柯紫霞清了一下嗓子，小声地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同学们边听边打起了节奏，有的也跟着哼了起来，歌声把同学们带入了愉快的学生生活，如痴如醉。歌唱完了，刘剑锋还在摇头晃脑。罗香玉推了推他说：“歌唱完了，你的美梦醒了没有。”

　　“醒了，醒了，柯紫霞，你的歌还是唱得这样的好，听其歌，如见其人，歌和人跟从前一样动人，看来我和罗香玉走一百多里路也值得。”刘剑锋说。

　　“罗香玉的歌唱得更好呀！一路上你们是唱着歌来的吧！”柯紫霞靠着罗香玉说。

　　“柯紫霞用歌声招待了我们，我们很满意，狗婆的杨铸钢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想问你一句实话，你是用什么方法重新把柯紫霞追到手的。去年正月他说你不同意，现在一下子就结婚了，狗婆地来得真快。”盛建强在问杨铸钢，杨铸钢一时语塞。

　　张小雨端起酒杯不急不忙地说：“自然是科学的方法，懂科学的人，做科学的事。”

　　杨铸钢、柯紫霞一听就知道张小雨话里有话。他想这家伙可神，他究竟想说什么，他们也知道张小雨也不会说出来，反而会保护他，他只是为了表现自己而已。

　　“张小雨，什么狗屁方法，就是你教杨铸钢的那两招，英雄救美，欲擒故纵，这就是科学方法。”盛建强说。

　　“正是这两种方法，就叫科学方法。”张小雨不急不忙地说。

　　“杨铸钢你是不是用了这两种方法，你请人设了局，你挺身而出救了柯紫霞，自己被打得狗血淋头，柯紫霞你说有没有这回事？”盛建强问。

　　杨铸钢、柯紫霞，真感谢张小雨的解释，也感谢直肠子的盛建强加以放大，使他们没什么难堪。

　　柯紫霞说：“英雄救美的事没有，欲擒故纵的事却很多。每次别人给铸钢作介绍，姑娘都说铸钢土气，看不上。我找对像，他也不拦我，但每次也同样搞不好。最后我们自认倒霉，凑合着吧。我总纳闷，铸钢人不错呀，怎么土气呢？原来是狗头军师张，出的馊主意，今天盛建强不说，我还蒙在鼓里。”

　　大家听了柯紫霞的爱情表白，都欢笑地鼓起掌来。也都笑张小雨为‘狗头军师张’。

　　张小雨说：“我的林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我的主意成就了我们宝玉哥与林妹妹的美好姻缘，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怎么反称我狗头军师张。这样我不成了张春桥，是四人帮打倒的角色，这我就太冤了，我们同学们深受四人帮之害。十年呀，我们牺牲了多么美好的青春，十年呀！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弦紧绷着；十年呀！大学的门还是紧锁着。哪一天才是我们放飞梦想时候。”张小雨的话语把大家带回到了现实。周白云听了脸色一下子难堪多了。欧阳盈月也觉得张小雨讲得有道理，四人帮打倒快半年了，怎么还是抓纲治国，全国人民一场喜悦过后，几乎又冷下去了。这时同学们谁也不作声，各想各的心思。

　　还是杨铸钢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他说：“同学们，不用急，自从四人帮倒台后，我们衡州机车厂有了一些新的变化，我们厂的总工程师唐衡山也从新疆建设农场回厂了，终于把他主持设计的新型电气火车研制成功了。你们知道吗？这可是唐总十年的心血。这个项目从文化大革命开始，起起落落进行了好几次，真是十年磨一剑。到年前唐总回来后，厂里进行了上千人的大会战，终于按照唐总的设计研制成功了。年前腊月二十四日新型电力火车拖着十六节载满货物的列车，从衡州出发，风驰电掣地奔向广州，后又继续返回。当回到工厂时，厂里是一片沸腾，人山人海，像过节一样喜庆。唐总下火车就与厂长抱头痛哭起来，他们为来之不易的成功悲喜加交。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这场劫难，新型电力火车早就研制成功了，为何等到今天。当然我也很激动，我就是实验自动控制系统中的一员，新型电力火车也有我的份子，四人帮倒台后，我就写了入党申请书，很快得到了组织的批准，在年前的总结会上我宣誓成为了一名预备党员。”

　　大家听到这里高兴地为杨铸钢鼓起掌来。盛建强给他一拳说：“狗婆的杨铸钢，真了不起，今天你是三喜盈门。一喜你是革新能手；二喜你入了党，三喜你是新郎倌，我给你敬上杯，大家祝贺杨铸钢三喜盈门干杯。”同学们又兴奋地站起来碰杯庆贺。

　　杨铸钢喝完酒后说：“盛建强说我三喜盈门一点没错，但我不是在同学们面前炫耀自己，表现自己，而是想给同学们一个信息，四人帮倒台，一切都在悄然的变化。我们厂唐总的复出，新型电力火车的研制成功都印证了这一点。所以我劝同学们耐心地等待，今后我们都有发展机会。”

　　“杨铸钢你这是高子宽矮子的心，你小子如今是国营大厂的技术工人，春风得意，我还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下来就是稻谷加稻草，有什么盼头。”刘剑锋叹气地说。

　　“你还有香玉妹妹在你身边，你还不知足呀，那我永世不能翻身。”周白云更加叹气地说。

　　“周白云你叹什么气，你那个当军官的刘新明又升了，升为连级干部了，你不是不知道。”张小雨问完周白云接着说：“铸钢说得一点没错，文化大革命是首先在教育领域开刀的，说不定国家也会教育领域着手整顿。虽然我国的卫星上了天，原子弹也爆炸了，但我国的工业农业基础太差，人民生活水平太差。十年来未公开招生，计累有上百万的知识青年，这是国家的一笔财富。如果一个高瞻远瞩的领导一定能看到这一点，我想大学可能很快会在全国招生。因为国家搞建设急需要人才，你看我们的杨铸钢就派上了用场，搞自动化控制了。所以我准备赌一把，努力自学，将来参加高考，实现自己的大学梦。难道在座的诸位不想试试。”大家都被张小雨激情所感染。

　　欧阳盈月说：“我想这一天一定会来，这也是我们十年的梦想。但我们也要实际一点，毕竟我们未上过高中，老三届的高中生比我们强多了，所以我们从现在起一定要认真地复习初中知识，系统地自学高中的知识，打有准备的仗。”

　　罗香玉说：“欧阳盈月、张小雨你们成绩好，你们行，我们不行。这十年我和刘剑锋把初中知识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谈什么考大学。幸亏我们结婚得早，再过十年，我让儿女一起考大学。”罗香玉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欧阳盈月说：“罗香玉，刚才你又想点我们的便宜，让你们的儿女和我们一起考大学。”

　　“欧阳盈月，香玉不想点你的便宜，现在我们的儿子都七八岁了，上小学三年级，过十年他们不就考大学了，我们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让他们实现我们的大学梦。”刘剑锋表情十分认真地说。

　　他的话刚落，所有同学又一次鼓起掌来，一下子同学们兴奋到了极点。

　　张小雨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刚才欧阳盈月说得好，刘剑锋说得更好，为我们这一代人的大学梦，也为我们下一代的大学梦！干杯！”

　　“干杯。”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