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花开》第二十章

　　欧阳盈月促成了张小雨贺旭云的结合，使弱势的张家新添了能干的媳妇，生病多年的张大妈终于有了孝顺媳妇的照顾。大儿子张小雨成了纺织厂的合同工，每月有点儿活钱，小儿子又是一中的高材生，一切都让人羡慕。张家再不是困难户了。

　　婚后，张小雨听从了母亲的教导，用心爱旭云。他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那样严肃和冷漠，换成了真挚热情，让旭云感受到爱情的灼热。旭云除了风风火火料理家务，闲时就向婆婆学习绣花，这让小雨看到旭云柔情似水的一面。他们完全沉浸于婚后的甜蜜生活中。

　　一个月后，贺旭云被派到县人民医院学习三个月的医疗护理。这几年旭云受小雨影响，坚持看书学习，文化水平有了一定提高，跟婆婆学绣花，手指也灵巧了许多，在医院学习时这些都派上了用场。三个月后，她以优异成绩结业，成了庆丰大队医务室的一名护士。那个成分不好、但医疗技术高超的周医生成了大队的医生。用贺支书的话说，是把暗医变成了明医，贺旭云也可以跟他学习医疗技术。医务室离家很近，旭云可以工作家庭两兼顾，这让张小雨十分高兴。

　　张小雨在工作中更有劲了，他不光在工地上做好质检员，还抓紧学习纺织工艺流程，以适应纺织厂发展的需要。

　　对于张小雨婚后家庭情况的变化，欧阳盈月感到由衷的高兴。她已从游离的情感世界中完全解脱出来。她也看出张小雨的选择，一是为了照顾母亲，二是为了旭云对他的付出。旭云也兑现了她的承诺，留在家里照顾婆婆。欧阳盈月想，自己母亲得的也是肺结核，只是无人照顾，又找不到好药医治，才提早离世了。当她看到张小雨的妈妈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对母亲的思念化成了对同学母亲的爱。

　　欧阳望月对剪纸的联想，在欧阳盈月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贺旭云那对耳环也在她眼前晃动。剪纸出自张大妈的手，但真的银耳环是谁的呢？如果是贺家的，看不出贺大妈与母亲有什么共同之处。倒是张大妈和母亲有几分相似。母亲只跟她说过，她老家在汉口，抗战时家被炸没了。母亲与她和姐姐躲过一劫，逃兵祸到岳阳就走散了。母亲给她那对耳环，与贺旭云的耳环一模一样。如果是张大妈的，那她和母亲就是亲姐妹，那她与张小雨就是亲老表。纠结的欧阳盈月想尽早揭开谜底。

　　又到了燕子花开的时节。傍晚，欧阳盈月独自一人在厂外小路上散步。田野里一片姹紫嫣红，生气勃勃的春耕春种给农民带来新的期盼。她想去看张大妈，又怕打乱张小雨一家平静的生活。她也犯不着像杨铸钢那么纠结。毕竟妹妹年纪还小，情窦初开，朦朦胧胧，没有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她心情舒畅了许多。走到厂门口，有人告知，有从衡州打来的长途电话。她跑到办公室，拿起电话：“喂，你是谁？”“我是杨铸钢，今天下午闵正文以身殉职。请你告诉我爸，并请他转告柯紫霞的父母。明天一早到省城，再坐火车到衡州，我要母亲和他们一起来。时间紧，乡下电话打不通，就打到同学这里了，请你帮忙转告。”“闵正文是怎样牺牲的？”“他指挥吊车，为救工友，自己却被砸死了。”

　　欧阳盈月心急火燎地赶到副业队的工棚，找到了杨木匠，告知了这一情况。杨木匠得知这一噩耗，不知如何是好。幸亏张小雨、田队长在场，张小雨说：“我马上回家，告诉杨大妈，再过河告诉柯紫霞家。田队长你想办法买三张船票。”欧阳盈月说：“这事我来办，我们厂与客运公司有关系。”张小雨说：“那更好，杨大爹，我们一起走吧。”

　　相关人员得到消息后，都悲痛万分，决定明天天亮前赶到南山轮船公司，先搭轮船进省城。

　　张小雨回家时，母亲已经睡觉了。他叫门，贺旭云高兴地开了门。张小雨和贺旭云同时问：“你怎么回来了？”张小雨说：“我算准了你会回来，我就回来了。”旭云说：“你怎么算准我会回来，你是赛半仙呀？”张小雨关上门把旭云抱进了房间说：“柯老师的爱人闵正文牺牲了，我回来告诉紫霞和铸钢两家人的。”贺旭云听了眼也红了：“怎么会出这样的横事呢？这给柯老师打击多大呀，我们表示了没有？”“我托人送了五元。”“小雨，你在工地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可不能没有你，孩子不能没有你。”“孩子，什么孩子？”旭云擦了擦眼泪，脸由阴转晴，含笑指着小雨的头说：“呆子，你要做爸爸了。两个月了。”张小雨听了抱着旭云说：“我要做爸爸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干吗要哭呀？”“刚才听了闵正文的事，就担心起你来了，也为柯紫霞伤心。”“明天写封信安慰安慰她吧。”

　　第二天，杨大妈和柯紫霞的父母经过一天的车马劳顿，来到了衡州火车车辆厂。在厂里的大礼堂前，柯紫霞的母亲开始痛哭，杨铸钢扶着姨妈，一步一步地上了礼堂的台阶。闵正文的灵柩就设在礼堂舞台的上面，灵柩的两边摆满了花圈，挤满了人群。杨大妈他们老远就听到柯紫霞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柯紫霞的母亲跑上去，抱着女儿痛哭起来。灵柩的旁边坐着两位老人，他们是闵正文的父母，一人抱着一个小孩儿。老年丧子何其痛也。亲家见面，闵正文的母亲说：“好端端的儿子，说没就没了，可苦了紫霞和我们的孙子。”柯紫霞的父亲说：“亲家，你要节哀。”亲家停止了哭泣，说：“亲家，我儿好，是英雄，是我们两家人的骄傲。紫霞伤心得昏过几次了，你们帮我安慰安慰她吧。这是她姨妈吧？这几天可忙坏铸钢了。”杨大妈抽泣地说：“应该，应该，亲家一定要保重身体。”

　　一会儿，杨铸钢端来面食。他对姨父姨妈说：“你们还没吃饭吧？不要过于伤心，饭还是要吃的。你们病了，紫霞会更伤心。”他又对闵正文父母说：“伯父，伯母，你们一天没吃东西了，这面一定要吃下，你们不吃，湘花、湘江也不吃，这怎么行？”二老听了，便开始边吃边喂湘花、湘江。

　　工友们端着面劝柯紫霞吃，她怎么也不愿意。杨铸钢走过来说：“紫霞，正文如果在地下有灵，看到你这副样子，他会伤心的。现在两边的老人都过来了，你一定要坚强，多替老人着想。你太悲伤了，叫他们心里更难受。你千万不能倒下。吃点吧，正文走了，两个孩子全靠你了。为了他们，你一定要挺住，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才不会辜负闵正文。”在旁的工友也说：“紫霞，你快吃点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为了孩子，你要坚强。”柯紫霞听了很受感动，端起面碗一挑一滴泪地吃了起来。她又回头劝父母姨妈吃东西，最后走到公婆面前说：“爸，妈，别难过了，你们带着孩子回去休息吧，不然会把你们身体拖垮的。”她又对孩子说：“湘花、湘江，你们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睡觉去，妈陪着爸爸，等会儿再陪你们。”湘花、湘江说：“我们也和妈妈一起陪爸爸。”听到孩子的话，紫霞又哭了起来。

　　这时，厂里领导来了，对柯紫霞说：“闵正文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为了保护工友而牺牲，表现了高度的无产阶级觉悟。厂里报告给革委会，请求批准他为革命烈士，明天在这里举行追悼会。今晚双方亲戚都在招待所休息。吊车主任李木林，你负责工友值夜班。”领导干净利落地安排了有关事情。杨铸钢送双方的老人去招待所。只有柯紫霞坚持要陪闵正文。

　　闵正文的追悼会十分隆重，厂党委书记任治丧委员会主任，厂长致悼词，市革委会来人宣读了追认闵正文为革命烈士的文件。吊车车间主任李木林、工友曹友亮在会上发言，详细介绍了闵正文同志保护国家财产、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

　　四月十五日下午，闵正文和李木林、曾建国、曹友亮开着两辆起重机到火车站装卸两台大型的进口机床。第二台机床已起吊离开了火车的货架，缓缓地向卡车平台靠近，突然钢缆绳“咔嚓”一响断了，曹友亮正在机床的下方，闵正文大喊一声“快走”，又奋不顾身地向前推他一把，接着又拼上全身的力气，顶着机床向卡车冲去，以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把机床大部分送上了卡车的平台，闵正文自己的脑袋则撞在卡车上。工友得救了，机床保住了，闵正文瞬间离开了人世，他永远定格在机床和卡车之间。当柯紫霞看到血肉模糊的丈夫时，立即就了昏过去。

　　李木林、曹友亮声泪俱下地讲述着闵正文的事迹，数千工人无不为之动容。闵正文用二十六岁的人生彰显了生命的伟大，他的英雄事迹在衡州火车车辆厂厂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闵正文下葬后的第二天，厂里领导又来到柯紫霞家，看望双方父母，送来抚恤金和慰问金，并按政策对子女、父母给予了安排。为了让柯紫霞照顾家庭，给了她三个月的假。厂里考虑闵正文父母年事已高，准备请柯紫霞的母亲留下来照顾孩子，由厂里出二十九元一月的保姆费。领导征求柯紫霞母亲的意见，柯大妈听了十分感动地说：“女儿遭此不幸，我作为母亲哪有不管的道理，保姆费就受之有愧了。”厂领导说：“只要您能留下来，这是厂里的安排，您就不必客气了。”临行前，领导与他们一一握手，并嘱咐柯紫霞一定要坚强，化悲痛为力量。柯紫霞受了极大的鼓舞，说：“谢谢领导的关心，我会振作起来的。”领导又握着闵正文父母的手说：“你们是厂里的老职工，养育了一个英雄的儿子，我们为你们骄傲。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反映。”闵大爷说：“厂里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又作了这么好的安排，我们知足了。儿子的牺牲换回了工友的活着，值。”领导赞扬老人的思想境界高。

　　闵正文的父母对柯紫霞说：“紫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已经很累了，这里房子小，我们又帮不上忙，我们就回去了。以后我们会常来看你们的。”柯紫霞同意了公婆的要求，嘱咐他们一定保重身体。

　　闵正文头七的那天，杨铸钢用厂里的汽车，接来了柯紫霞的公婆和父母、柯紫霞和两个孩子，一起到闵正文的墓地。柯紫霞已经消瘦了许多，带着孩子蹲在地上欲哭无泪，默默地烧着纸钱。公公蹲在地上拔着墓地上的杂草，婆婆抚摸着墓碑，用手巾把墓碑擦得一尘不染。杨铸钢看到这凄凉的一幕，暗暗地掉下了眼泪。等纸钱烧完，杨铸钢扶着闵家两位老人上了汽车，接着又抱两个小孩上了汽车。紫霞也一步一回首走上了汽车。回家后铸钢的母亲和姨父与闵家两位老人告别。双方都眼含热泪，互道保重。

　　之后，杨铸钢用汽车送母亲和姨父进了火车站，并送他们上了火车。姨父对他说：“这次多亏了你，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今后紫霞就靠你帮助了。”铸钢说：“姨父放心，我会把紫霞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的。”“这里有了你，我就放心了，要不她们孤儿寡母的依靠谁。”

　　火车快要开动了，铸钢妈妈拉着儿子的手，不放心地说：“儿子，在厂里要留神，注意安全，免得娘牵挂。”“妈，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姨父再见，一路上我妈靠你照顾了。”“放心，多保重。”火车开了，铸钢站在原地挥手，目送火车开了好远。这回，他觉得母亲老了，心里顿生悲凉。

　　杨铸钢送完母亲，到厂里找了一辆斗车，给柯紫霞家买了两车煤，又到厂区工地上拖了一些黄泥，打算星期天给柯紫霞家做藕煤。第二天，他不动声色地在宿舍坪里先是碾泥，和煤，再用机子做藕煤。这天天气真热，他短衣短裤，几个回合后，就累得汗流浃背。汗水和煤沾在一起，弄得他满身都是黑黑的。有工友过来问：“杨铸钢，自己

　　做煤呀，准备自己起火做饭？”“不是，给柯紫霞家做，她家的藕煤不多了。”“原来是做好事，应该，应该。”住在二楼的柯紫霞听到楼下的对话，抱着孩子推开窗一看，真是铸钢在给她家做煤。她马上告诉母亲：“铸钢在帮我们家做藕煤。您多做点饭，我给他送水去。”

　　柯紫霞给杨铸钢送来一大杯凉茶。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铸钢，你给我家做煤，也不说一声，看把你累的全身是汗。平时闵正文每次做煤，都累得半死。”这是柯紫霞几天来第一次平静地和他说话。看来她情绪好多了。杨铸钢说：“没事，今天我起得早，上午可以做完，下午就可以收煤了，我帮你码到杂屋里去。”“那你在我家吃饭。”

　　中午时分，杨铸钢总算把煤做完了。他送完斗车，又冲了个澡。杨铸钢刚到柯紫霞家，就被湘花、湘江围住了，他们叫嚷：“舅舅抱。”于是他一手抱一个，来到厨房和姨妈打招呼。姨妈说：“你这孩子，来做煤也不说一声，我也好为你做一个菜呀。”铸钢说：“我们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今后紫霞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这就全靠你这当表哥的照顾啦。”“姨妈，不说什么，应该的。”

　　柯紫霞从房间里出来，拿着钱对他说：“铸钢，要多少煤钱？”杨铸钢笑着说：“活还没干完，给什么钱呀？”“你还想要工钱？我说的是煤钱。”“煤钱，五百斤煤，十块钱差二角五分，我又买了点木炭，发火用的，共十元吧。”杨铸钢接过钱，对孩子们说：“星期六，我们可以到公园吃冰棒了，好吗？”“好。”

　　杨铸钢在宿舍睡好午觉以后，又来把藕煤搬进杂屋。吃过晚饭，他又用黄泥给紫霞家煤灶作了修补。他放进燃煤，把黄泥慢慢地烤干。然后他添上新煤，敞开烧了一下，又封好火，放上烧水壶。他对姨妈说：“补好了，应该不会走火了，可能会比原来好烧点。我走了。”姨妈夸他又能干又细心。紫霞默默地送他出门，心想，铸钢还是老样子，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柯紫霞一连几个晚上，都在读着同学们的来信。信中充满了对闵正文的敬仰和怀念，向她表达了衷心的慰问。同学们给了她生活的勇气。

　　紫霞在给同学们的回信中写道：闵正文虽离我而去，但他的爱还在，他的精神还在，他的儿女还在，我们的梦想还在。虽死犹存，他永远和我在一起。我要努力工作，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回信让同学们看到了振作后的柯紫霞，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积极向上，阳光依旧。

　　几个月后，县机械厂的文婷到衡州出差，一下火车，她就直奔火车车辆厂找杨铸钢。杨铸钢惊喜地握着她的手说：“师傅来了，有失远迎。”“什么师傅！几个月都不给我写信，还耍贫嘴。”“师傅批评得对。这样，你先到招待所住下，晚上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叙叙。”铸钢的大方热情让文婷觉得他还是老样子，心里坦然了许多。杨铸钢三年前对调到机械厂，她是车间主任，也是杨铸钢的师傅。一年后杨铸钢成了技术骨干，不久就派到衡州火车车辆厂搞支援。由于表现突出，被留了下来，成了一个大厂的技术工人。他的进步已超过了文婷与他的感情发展。他们是最要好的工友，但始终没有把关系定下来。开始是杨铸钢怕高攀，后来杨铸钢调到大厂，文婷又难于启齿。文婷今天来了，一定要把这事了结，免得各自受到伤害。

　　晚饭是在招待所食堂的一角吃的。那里比较安静，灯光较暗，正是交谈的好地方。杨铸钢端来了饭菜，四菜一汤，买了一瓶啤酒。文婷说：“我喝不了酒，要喝你自己喝。”杨铸钢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尽地主之谊，你喝一小杯。”“行呀，嘴皮子够油的。”“可不是吗，天天跟机械打交道，还不沾点油！”杨铸钢一边说笑，一边倒酒。他举杯说：“为了我们的相逢干杯。”文婷盛情难却，和她碰杯，喝了一小口。铸钢不停为她夹菜。几口酒下肚，铸钢话就更多了。他说：“文婷，你把我带进师门，教我技术，我才会有今天的造化，全仰仗你的指教和工友们抬爱。”接着他又不断打听工友们的情况，讲述过往。他口若悬河，没完没了，文婷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顿生疑惑。他为什么尽摆龙门阵，是什么意思？文婷打断他的话：“铸钢，我不想听这些陈年旧事，我俩难道不能说点别的？”

　　文婷把他问住了，半天，他才说：“好吧，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文婷说：“你来这儿一年多了，怎么不把你新女朋友带来让我认识一下呀！”杨铸钢见她直奔主题，吃了一惊，说：“文婷，我有什么新

　　朋友，连老朋友都走了。”说着陷入悲伤之中。文婷说：“我不是来了吗？难道我们不是老朋友！你把我忘了？”“没有，绝对没忘。”“铸钢，我们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今天就直接把话挑明，别给我摆龙门阵。我们也没时间耗了，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拖泥带水可不是你的性格。”文婷说着，泪水已经掉下来了。

　　是的，他应该给她一个交代，但他又说不出口，怕伤害了她。正当他想要明确他俩的关系时，闵正文出事了。这一切又使他的感情回到了原点，杨铸钢见文婷难过的样子，他也难过，双手托着脸看着文婷一言不发。

　　文婷见他悲伤的样子，一时也糊涂了。她问：“怎么了，什么老朋友没了？”杨铸钢声音沙哑地说：“闵正文以身殉职了。”“你说的是真的？”

　　杨铸钢哽咽着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文婷听了很同情地说：“那可苦了紫霞了。”“可不是吗，上有年迈的公婆，下有牙牙学语的孩子，她该有多难。”

　　文婷听了杨铸钢的讲述，觉得他善良、纯朴，谁有困难他都会帮忙，何况是他的表妹呢。他们原本青梅竹马，因为血缘关系他只能逃避。现在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她该怎么办？快刀斩乱麻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文婷想到这里，单刀直入地说：“紫霞需要帮助，你是最佳人选，对吗？”说完，她难过地低下了头。“文婷，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没给你明确的答复。开始是我的犹豫，后来工作分离，我又不好提起。正当我下决心要表白时，又出了这件事。你说我是帮助紫霞的最佳人选，我们不还是近亲结婚吗？”

　　文婷说：“现在不同了。紫霞不是过去的小姑娘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不仅要找一个好丈夫，还要为孩子找一个好爸爸。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铸钢，你就不要犹豫了，我没事，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她流着泪说。

　　“文婷，你心太好了，感谢你的理解，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我祝你幸福。”杨铸钢面带愧色。

　　“谢谢你的祝福。你和紫霞说了没有？”

　　“没有。闵正文尸骨未寒，岂能言起此事。就算过了周年，她也未必答应。”

　　“明天，你带我见见她，我找她谈谈。”

　　“那好，明天什么时候去？”

　　“晚上吧。”

　　第二天晚饭后，文婷买了一些水果，杨铸钢拿着自制的汽车玩具来到柯紫霞家。叫了几声，无人应答，问邻居，方知柯紫霞带着孩子看病去了。杨铸钢领着文婷马上往医院赶去。

　　刚到医院，就遇到柯紫霞一家人。杨铸钢迎上去说：“紫霞，文婷来看你们，听说你们来医院，我们就赶来了。你们先到急诊室，我去挂号，不用着急，等着我。”

　　杨铸钢很快挂好了号，领着她们走进儿科的第三急诊室。大夫量了两个孩子的体温，说都是高烧，要立刻输液，并要抽血化验。大夫开了收费单，杨铸钢马上赶到前台交费。护士拿来了药，准备给孩子输液。湘花、湘江见了打针的阿姨就哭闹起来。紫霞抱着湘花，姨妈抱着湘江，哄孩子打针，可孩子就是害怕，平静不下来。杨铸钢来到他们身边，对湘花、湘江说：“舅舅给你们做了小汽车，我要送给不哭闹的孩子，湘江你是男子汉，你不闹了，汽车就给你。”果真湘江不闹了，拿着舅舅送给他的小汽车玩。湘花说：“我也不哭了，舅舅给我一个。”“好孩子，听阿姨的话，打了针病就好了，小汽车就给你，下次舅舅还带你们到公园里玩。”孩子们都开心地笑了，安静地躺在紫霞和外婆的怀里输液。护士说：“这个舅舅挺会哄小孩。”杨铸钢又拿着孩子的血样去化验。

　　文婷望着杨铸钢离开诊室的身影。从挂号、交费、领药，到哄小孩子，一切都是杨铸钢在忙碌着，他多么细心，多么讨孩子们喜欢。柯紫霞带着两个孩子真难，是该有一个像杨铸钢这样的帮手，文婷想对她说点什么，但孩子生病，她也不好开口，只说听杨铸钢说了闵正文的事，心里也很难过，特来看看。柯紫霞苦笑着说：“谢谢你的看望，真不好意思，孩子生病了，连水都喝不上。这样，明天到我家吃饭。”

　　“不了，明天我要走了。”“明天就走，急什么？多呆几天，让杨

　　铸钢带你到处走走。”“不了，他给我火车票都买好了，厂里正等着我购买的零件。”“什么呀，杨铸钢帮你把火车票都买好了，让你走？他真不礼貌，我要好好说他的不是，哪有他这样待客的？”“不用了，昨天我们就谈好了，明天一定要走，不能怪他。”“文婷，那我实在对不起，你刚来就走了，我这样子，明天也不能送你了。”“紫霞，别客气，孩子治病要紧。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保重好自己。”“我真谢谢你们这样的朋友和同学，是你们的鼓励让我选择了坚强，不然我会崩溃的。”柯紫霞心酸又感激地说。“一切都会好的，幸亏还有你母亲和杨铸钢在帮你。”“可不是吗！杨铸钢真是个好人，这阵子多亏了他里里外外帮忙。有些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柯紫霞坦诚地说。

　　杨铸钢拿回化验单，给了医生，医生告诉他，两个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柯紫霞忙问要不要紧。医生告诉她：“你们来得及时，这是儿童的常见病，经过几天的住院治疗，没什么大碍。放心吧！”柯紫霞听了医生的解说，总算放心了。

　　杨铸钢对紫霞说：“姨妈和孩子们都没吃晚饭吧？我给你们去买，你们想吃什么？”柯紫霞说：“我不想吃，给妈妈和孩子们买点包子和豆浆就行了。”姨妈说：“紫霞，你怎么不吃？你和客人一起去，你们吃过后，给我们带来。”文婷说：“姨妈，我们早吃过了，我和铸钢一起去买过来就是。”

　　在路上，文婷告诉杨铸钢：“刚才我和柯紫霞谈起了你，她说你帮了不少的忙。从闵正文逝世到现在一直是你在帮她，没有你，有许多事她都不知怎么办，说你是个好人。”“她这样说一点也不奇怪。她在你面前夸奖我，帮我说好话，你不明白？”“这我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还要我多住几日，要你多陪陪我到处玩玩，我说你已经给我买好了车票。她有点生气，说你待我不好，没有挽留我。紫霞还是那样的纯真。”“你没有给她讲别的事吧？”“没有，孩子都生病了，我还能说什么？以后在来信中说。说真的，紫霞真的离不开你，我希望你们重新走到一起。瞧孩子们多喜欢你。”文婷说话的语气很自然，杨铸钢感到文婷的胸怀是那么开阔。

　　杨铸钢、文婷买回了包子和豆浆。文婷起身与柯紫霞告辞，说要回招待所。杨铸钢对姨妈说：“姨妈，我先送文婷，回头我就来照顾孩子，我们轮流休息。”柯紫霞说：“不用你来回跑了，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你就替我好好陪陪文婷。连家里都没去坐坐，这么匆匆就回去了，我们很过意不去，谢谢你来看我们。”文婷说：“紫霞，不用客气，你多保重，姨妈多保重。”文婷与柯紫霞握手告别，这又让柯紫霞一阵心酸。

　　送完文婷，杨铸钢又回到医院。他要姨妈靠着椅子休息，自己和紫霞熬夜。第二天医生看了孩子说：“孩子的病情控制住了，但还是要住院治疗，待完全好了再出院。”杨铸钢又忙着办住院手续，从急诊室转移到住院部。一切安排妥当以后，他又急忙向招待所跑去，准备送送文婷。可到招待所，文婷已经走了，服务台的工作人员交给他一封文婷留下的信。他来不及看，骑上自行车赶往火车站，冲向发车的站台，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传来：“杨铸钢，我在这儿呢。”他看见文婷头伸出窗口，一只手在挥手示意。杨铸钢跑去，握住了她的手。但列车发动了，缓缓地前进，他也没有松开，随车跑着。火车加速了，两手才分开。文婷、杨铸钢四目相视，一直到列车消失。文婷那含泪的眼睛，杨铸钢追赶列车的步伐，他们永远不会忘怀。

　　杨铸钢身心俱疲，就地坐在站台的台阶上读着文婷给他留下来的信——

　　铸钢：我们从相识到相知，已经走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正当我们由相知走向相爱的时候，你又一次处在情感的十字路口。昨天我在医院看到柯紫霞那双无助的眼睛，看到湘花、湘江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对你的依赖，让我无限同情；又看到了你在医院忙碌的身影，我感动了。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柯紫霞不能没有你，湘花、湘江不能没有你。原本你们就是相爱的一对，但你在感情和科学面前，选择了科学。理智地放弃也是一种爱，而且是超越时空的一种大爱。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少了科学层面的考虑，增加了许多良知的考虑。你要用你的爱，温暖心凉了的柯紫霞。你要给湘花、湘江一个伟岸的父爱。你其心何苦，其情何重。现在你和柯紫霞还没谈及这个问题，但我知道了问题的结果。我衷心祝你们幸福，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杨铸钢看完文婷留下的信，信中字字句句都敲打着他的心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缠绕着他。他惆怅万分，呆呆地坐在台阶上，一个多么好的志同道合的女友，含着泪离他而去，她还说自己没事。这么多年的相识相知，他没有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让她失望了，白白地耗了几年青春年华，谁不为此伤心？铸钢无法原谅自己。他曾经为了斩断柯紫霞对他的依恋，利用过文婷，促成了闵正文和柯紫霞的结合。现在回过头来看，不正是欺骗了她？当时文婷说，这是善意的欺骗，称他的放弃也是一种爱，所以文婷没有和杨铸钢计较。到如今，反让文婷选择了放弃，文婷献出的正是真情实爱，杨铸钢感到愧疚和亏欠，他是怎么也还不清了，注定一生都要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现在他毫无办法，正如文婷所说的，柯紫霞和孩子少不了他。这是他的良知，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爱还给柯紫霞。但经过一次生离死别后的柯紫霞还能接受他的爱吗？文婷已然是看到了问题的结果，杨铸钢却没有那么轻松。经过一次婚姻后的柯紫霞多了许多负面的考虑，很可能把他拒于门外。还有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因素，也会干扰他们的结合。这些杨铸钢已有了充分的准备，他认定的路一定要走下去。他忍痛和文婷分手，他太感谢文婷的理解，用这种大爱精神支持了他，使他更有走下去的决心。他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手伸展了一下筋骨，精神为此一振。

　　不久，柯紫霞收到了文婷的来信。她在信中说：“紫霞，闵正文是好样的，闵正文没有带什么遗憾走了，却带给你无穷的伤痛。痛定思痛，我们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闵正文舍身救工友，是为了让工友好好地活着。闵正文英勇献身保护了国家财产，也是为了国家的强大，人民的幸福。这也是他要让他的家人与亲友好好地活着，所以柯紫霞你要明白他的壮举的意义。你和孩子好好地为他活着，这就是他最大遗愿。在医院你带着孩子，让我看到了你的坚强，看到了重新振作起来的你，我很是欣慰。

　　“在医院，我也看到了杨铸钢忙碌的身影，看到他对孩子们的疼爱，看到孩子们对他的依赖。他已经离不开你们，你们也需要他，他更不会放弃你们。”

　　“紫霞，告诉你，我和杨铸钢只是相识相知的挚友，还没有走向相爱。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尤其对你一往情深。你不会怪我言之过早吧，其实杨铸钢在我来的第一天就敞开了他的心怀。他说为了闵正文，为了你，为了孩子，他要和你重续前缘。我赞成他的选择，我也用放弃表达对你们的支持。

　　“紫霞，不要犹豫，不要顾忌。你有重新爱和被爱的权利，铸钢是最好的人选，千万别放过。文婷祝你们幸福。”

　　柯紫霞怀着十分感动的心情读完了文婷的来信，文婷无私和宽广的心怀，让她备感尊敬。但杨铸钢的举动让她震惊，他怎能为了她而放弃文婷呢！

　　柯紫霞立刻给文婷写了回信，她在信中说：

　　“谢谢你到衡州来看我，你的关心温暖了我的心。你对闵正文的赞誉，我倍感欣慰。闵正文走了，但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在组织和朋友同学们的帮助下，已经振作起来了。面对今后的生活，我要好好工作，好好教养孩子，好好地孝敬公婆。

　　“文婷，听到你和杨铸钢结束了相爱关系，我十分震惊。你们不应该这样，我不是你们情感发展的障碍，应是你们进一步发展的纽带。我和他是老表关系，他对我的帮助，我心有感激，用他的话说，我们是亲戚理所应当。正因为我们是亲戚关系，我们走得近，却没有结合，用他的话说，他是对科学的敬畏。过去我们不能，现在我们更不可能，我们仍然是近亲，不宜结婚，这些道理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杨铸钢动摇了，只是对我的同情和怜悯，而不是爱情。只有你们才是志同道合的伴侣，所以你一定不能放弃。杨铸钢糊涂，我可以做他的工作。文婷，我的好姐姐，你千万不能犯糊涂。不要让这些年你们沉淀的爱付诸东流。我衷心祝你们幸福。”

　　以后文婷和柯紫霞之间陆续还有的书信来往，都是说服对方跟杨铸钢结合。但杨铸钢反而很平静，柯紫霞和杨铸钢谈过这件事，杨铸

　　钢说，这是他和文婷的事，与柯紫霞无关。他还是照常去柯紫霞家帮忙，照常会陪湘花、湘江玩，照常会买点东西去看望姨妈。姨妈在周六、周日一定会要铸钢来家吃饭。左邻右舍把一切看得都很正常，认为杨铸钢是一个热心的小伙子，工友之间他也会帮这个那个，何况他们是亲戚。之后杨铸钢没有主动启齿，柯紫霞也不便说什么，或许他们都知道闵正文尸骨未寒，不便提及此事。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柯紫霞早早把公公婆婆接到了家。八月十五那天厂里放了假，杨铸钢和几个同事一早到河边钓鱼。早餐、中餐都是凉水加馒头，直到下午三点才收工。杨铸钢钓了几斤鲫鱼，他全部拿到柯紫霞家，并买了三盒月饼，一盒给姨妈，一盒给紫霞的公公婆婆，作为给上辈的节日礼物，一盒给孩子们晚上赏月吃。老人和孩子们收了月饼都十分高兴。

　　柯紫霞说：“中午叫你来吃饭，见你门上贴着一张条子，说是钓鱼去了，来吃晚饭。一天钓了这么多，真不简单。”“是呀，去的人里我钓得最多，钓鱼的效果看诱饵做得好不好，孩子们来看舅舅钓的鱼。”湘花、湘江跑过去，见了活蹦乱跳的鱼，十分好玩。湘江把小手伸到鱼篓里，用手抓鱼，怎么也抓不到，湘花则不敢抓。杨铸钢拿来一个提桶，放上水，捉了几条活鱼放到桶里，对孩子们说：“湘花、湘江，你们来看鱼是怎么游的，怎么吐气泡。”两个小家伙伸着头看着鱼在水中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说不出心里有多高兴，都拍起了小手。

　　杨铸钢向姨妈要了菜刀，到楼下水龙头那里去破鱼，很快把鱼破了洗干净，又上楼用一个大盘子把鱼腌好。姨妈见这么多鱼，十分高兴：“这够我们吃上十来天了。铸钢，姨妈给你油炸一碗，你带上食堂吃。”铸钢说：“不用，食堂的菜还可以。就算我带了，有多少就会消灭多少，工友那样多，我可不能小气。还是留给你们吃吧。”

　　公公婆婆见杨铸钢这样麻利能干，他们悄悄地说：“这小伙子真好，人见人爱。”

　　吃饭时，柯紫霞为公公准备了一点酒，杨铸钢陪老人喝了一杯。老人一杯下肚话就多起来，说：“今天是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你今天给我们送了月饼，又把全部的鱼送给了我们，我们实在高兴。你看湘花和湘江见了多喜欢，要是我们是一家人就好了。”“老头子，你说什么呀，我们和铸钢不是一家人吗？他和紫霞是初中同学，后来长大了这里来，那里去，又走到了这个大厂里。这也好，人在外彼此有个照应。”“可不是吗，这是缘分。这段时间铸钢，帮了紫霞不少的忙，也多亏了亲家在这里带小孩，感谢你们了。”“大姐，您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谁没有个难处，何况我们是亲戚。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铸钢，你是好人，有技术又能干，肯帮忙，女朋友跟了你一定很幸福。”婆婆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杨铸钢红着脸说：“大妈，您别这么说，您夸得我受不了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您吃菜。”说着向老人敬菜。

　　柯紫霞默默地吃着饭，什么也不说。听见公公婆婆这么说，她很满足，说明老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了，也说明老人在关心着她。老人的话她也明白，不过，她有她的苦衷，她不能委屈杨铸钢，也不能对不起文婷。

　　吃完饭，杨铸钢起身向三位老人告辞。柯紫霞见机说：“我也要到商店买点东西，顺便送送你。”

　　紫霞买好东西，她要铸钢在商店外面的椅子上坐坐，杨铸钢才坐下，紫霞正色地问他：“刚才三位老人的话你都听见了？”“听见了，和我有关？”“和你就是有关，我看你在三位老人面前做了小动作。”“他们这是关心你，爱护你，你不懂呀！”“那为什么一个劲地夸你。”“夸我怎么了，你吃醋了？”“铸钢，不要耍贫嘴了。我很尊重你，我们是表兄妹，我问你为什么要和文婷分手？你这样做会伤害文婷的，你那时候说我们是近亲不宜结婚，现在文婷和你应该不是近亲吧！”“紫霞，当然不是，我没有伤害她，是我提出的，她也高兴地接受了。她在信中不是谈到这个问题了吗！她这样做表现了她有一个女人的侠义心肠。你应该接受她对你的关爱，尊重她的选择，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和我。现在你公公婆婆都提出来了，我也没什么顾虑。紫霞，让我做你公公婆婆的好儿子吧，使他们老有所依，我这样做闵正文一定会高兴的。”

　　柯紫霞被杨铸钢的真心感动了，她含着泪说：“谢谢你的好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原来我们是近亲，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你和我是

　　没有好结果的。”说着起身就走。铸钢望着她的背影说：“紫霞，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会慢慢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