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花开》长篇连载

　　第十五章

　　从长沙开往昆明的列车在风驰电掣地奔跑着。刘新明在列车上精神疲惫，昏昏欲睡，却又怎么也睡不着。这次探亲没有给他精神上带来愉悦，而是无穷的惆怅和牵挂。他悔恨自己的鲁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架。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很自私，而盛建强很伟大，很高尚。他们假结婚都是为了他，他们的牺牲他怎么承受得起！他们每次来信都说很幸福，催他早日成家。他没有读懂其中含义，殊不知是让他成家后，他们才好真正地结婚。刘新明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拒绝别人的求爱，一拖三年，使他们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张小雨推理出来的，张小雨反复声明，推理并不代表事实，但刘新明深信不疑。因为盛建强在信中说：将来你一定能找到和周白云一模一样的恋人。当时挺费解的，现在明白了。现在看来，小雨猜的都是真的。他也更深知盛建强忠诚憨厚，认准的理九头牛都拉不回。他不改初心，不趁人之危。张小雨只是推理，真正知道这一切的人可能只有欧阳盈月。欧阳盈月要他不要逼周白云，给周白云一点时间。说得对，他也要用点时间来解决周白云的出身问题，让她从出身不好的阴影里走出来。刘新明现在已由对周白云的同情和保护上升为敬重与爱慕。作为一个弱女子，尽管伤痕累累，她却处处为别人着想。所以刘新明深深内疚，不是他保护了周白云，而是周白云保护了他，也保护了盛建强。想到这里，他坚定信心，非周白云不娶，一定要让她幸福，哪怕失去眼前的一切。想到这里，他的负罪感轻了许多，心情平静下来。

　　列车还在前进，刘新明又回想起三年的军旅生活。在新兵入伍的三个月军训中，他任新兵班班长。他训练刻苦，成绩优异，深得领导看重，认为他是一个好苗子。

　　新兵训练结束后，他们被调驻防昆明，又进行了东南亚各国语言的突击训练。他的语言能力强，很快适应了强化训练的节奏。他利用空闲找战友用外语对话，生活中能用外语时，决不用汉语。他还经常帮战友学习。九个月学习结束后，经过严格考核，他的语言成绩第一，令战友们刮目相看，也因此受到了营里的嘉奖。他倍感自豪，英雄有

　　了用武之地。他想，只要自己努力，以后一定会实现梦想。他把每一次训练都看成是实现理想的阶梯，这才有了出色的表现。

　　训练结束后，刘新明分配到一个通讯团，当了通讯班的班长。他负责收集情报，有效支援了邻国的抗美斗争，荣立了二等功。

　　刘新明也成了部队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在大会上进行演讲。在演讲中，他说在当前的情况下，要精兵强国，打造国家之利器，御敌于国门之外。这一切又来自情报的准确性和国家利器的远程打击能力。所以我们的备战都要从这一战略思想出发，每个士兵都要有这种意识，做好本职工作，提高单兵作战能力，平时多吃苦，战时一当五。要像以色列的野小子一样，敢于深入敌后，摧毁要塞，破坏敌方指挥机关，赢得战争的主动权。

　　刘新明这一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讲演，赢得了战士们的掌声，也引起了军区首长的关注。这个战士与众不同，其他战士都是讲个人如何学习，如何学雷锋做好事，而他讲的是把平时训练和打赢未来战争结合起来，并提高到国家战略层面上。这是一般战士都认识不到的，一个二十出头的新战士能有如此见解，实属难得。有机会，这样的战士一定要到军校深造，将来必是将才。后来首长单独接见了他，询问他的家庭情况和学历，询问他如何知晓这么多战略战术知识。刘新明向首长敬礼后一一作答，首长十分高兴地说：“小刘，好好干，今后送你上军校学习，你可愿意？”“报告首长，我愿意，上军校是我多年的梦想。”首长说：“有梦想，就有收获和成功。”

　　刘新明的发言还引起了一个军区报社女记者的注意。当刘新明在会上侃侃而谈时，这位女记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米七五的高个，军容风纪严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讲话的内容令人耳目一新。事后女记者来采访他，一见到他，就握手自我介绍：“我是《军区战报》的记者袁放南，听了你的报告就认识你了。”

　　刘新明调侃说：“别人都叫放梅什么的，你却叫放南，一定有特殊意义。”

　　“聪明，我是在父亲解放大西南时出生的，所以叫放南。你的名

　　字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算是吧。新中国成立，人民见到光明，有了新的希望。”“这么说，我们都是解放牌。”

　　“没错，我们都是解放牌，但你父亲是军官，我父亲是乡下农民。”“想不到，堂堂的积极分子还有门第思想。”

　　“存在决定意识，不是吗？”

　　“我不想和你谈什么哲学问题，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问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我记得毛主席在第五次反围剿后多次批评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左’倾思想，为什么你还提这个主张？”袁放南直奔主题。

　　刘新明不慌不忙地回答：“我们国家今天的形势，还是井冈山时代的形势吗？形势变了，我们的战略方针也要变化。我国现在拥有了原子弹、导弹等国之利器，有数百万军队，还用得着诱敌深入吗？那样的话，山河破碎，代价不是太大了吗？难道我国的远程导弹是吃素的吗？抗美援朝、援越不都是御敌于国门之外吗？”刘新明几个反问真是精彩，袁放南不得不含笑点头。

　　袁放南赞赏地说：“这点令我信服了。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的特战队为什么要向以色列的野小子学习？”

　　刘新明还是用反问说明自己的观点：“战争分敌我，战术是不分敌我的。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借他山之石，攻他山之鸟难道不好吗？”

　　袁放南说：“你真会说话，也善于辩论。但据我所知，你只读了初中，但你的知识水平远超你的学历水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军事知识？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问题是，你作为一个普通战士，当务之急就是搞好本职工作，而你的发言有些是国家层面的大政方针，这是不是有点夸夸其谈、好高骛远？”

　　“大记者，够尖刻的！好吧，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据我推算，你上学的时间并不比我多多少，怎么能当记者呀？”

　　“这得益于我会写文章呀！”

　　“那我就得益于学习。”

　　“回答很精彩。那第二个问题呢？”

　　“你说得对，我还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要以本职工作为重，党叫干啥就干啥。但仅做到这点是不够的。因为我们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所以就要把本职工作和国家的使命相结合，这样我们才会有无穷的动力，才能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国家层面的大政方略，自然有高层决策，如果一个普通战士也这样考虑问题，那我们就能形成一股合力，必将无坚不摧。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军也有从奴隶到将军的先例。我也想在这大熔炉里百炼成钢。”

　　袁放南高兴地鼓掌叫好：“讲得很精彩，也很幽默，今天我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也是，见到你很高兴，尤其是你提的这些问题，我以后还要加强思考。”

　　他们边走边谈，袁放南突然问：“你有女朋友吗？”

　　“算有吧！”

　　“什么是算有？”

　　“这不是采访的内容吧？”

　　“不是。”

　　刘新明坦诚地说：“有一个女同学，不算是女朋友，但我答应照顾她一辈子。参军的那天，她突然结婚了。”

　　“那就不算了。”

　　“应该不算了，但我还惦记着她。”

　　“惦记她什么？”

　　“惦记她是否过得好。”

　　袁放南放声大笑说：“看你大将风度的样子，怎么这样儿女情长！”“这不算资产阶级情调吧？”

　　“我不这样认为，恰恰相反，你是一个负责的男人。”“你们记者真厉害，不小心把个人的私事也抖搂出来了。”“这么说，你把我当成了朋友。”

　　“不是朋友，我能和你说这些秘密吗？”

　　“我们是很好的新朋友，再见。”

　　之后，袁放南在《军区战报》上先后发表了《一个士兵的梦想》《一个农民子弟兵的情怀》《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御敌于国门之外——一个普通士兵的学习心得》等多篇采访刘新明的访谈，集中反映了和新中国一起成长的解放军战士的别样情怀。文章一经发表，就在部队引起了强烈反响。战士们说：“当一名合格战士，就要像刘新明那样，心里装着祖国和人民，苦练本领，一切为打赢未来战争而练兵，让人民幸福安宁，不再饱受战火之苦。”

　　军区政治部以这几篇报道为学习材料，组织全区战士深入地学习和讨论，大大地提升了战士们的思想觉悟。

　　刘新明出了名，袁放南也在全区出了名。领导表扬她深入战士生活，才能写出这样出色的报道。军区报社号召记者、编辑深入基层，扎根连队，多写战士生活和训练的报道，为部队建设服务。

　　袁放南还是扎根在刘新明所在连队，和战士们一起生活，和他们打成一片，和刘新明的接触当然还是很多。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刘新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刘新明谈吐文雅，思维敏捷，与他谈话就能直奔主题，对任何事情都有不一样的认识和看法，这是袁放南十分欣赏的。两人有了共同的语言，刘新明从此走进了她的生活。在刘新明的班，袁放南又捕捉到了刘新明的民主管理、张弛有度、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管理理念。全班战士对刘班长心存敬佩，亲如兄弟，无话不谈，又不敢越过纪律和制度的红线。他对战士没有空洞的说教，也没有上纲上线的训斥，而是站在战士的立场上，分析战士的优缺点，鼓励战士自我认识、自我前进。刘新明突出的工作能力和实干精神、还有换位思考的工作方法赢得了工作的主动权，又不失管理的严格性。袁放南写成了《蹲点日记》发表在《军区战报》上，在全区部队中又引起了强烈反响。刘新明的班、排、连都以此为荣，连长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入伍不满三年的义务兵，能在《军区战报》上被连续报道，实属难得，以后重点培养，就可以提干当排长了。

　　刘新明心中感谢袁放南的报道，佩服她手中的笔杆子，也对她产生了好感。她不像一个首长的女儿，没有大记者的架子，而像他的同学和朋友。她平易近人、热情大方，就像军营中盛开的鲜花，每天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在刘新明探亲回家的前夜，他们在河边的小树林里进行了长谈。袁放南说：“你要探亲了，洞庭湖就是你家乡，那里的景色一定很美，朝晖夕阳，气象万千，令人神往。”

　　刘新明却说：“那是范仲淹笔下的洞庭湖。我的家在洞庭湖平原，看不到衔远山、吞长江的景象，只有望不到边的稻田。也没有迁客骚人多会于此，只有终日劳作的农民。”

　　“那为什么？”袁放南追问。

　　“洞庭湖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八百里洞庭越来越小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围湖造田，形成了一个个堤垸。我的家乡滨湖县就属于洞庭湖沉积平原，所以看不到浩浩荡荡的洞庭湖的影子。让你失望了吧？”

　　“原来如此，但我也不失望。毛主席诗曰：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那不也很美吗？”袁放南开怀地笑了。

　　刘新明叹了声气说：“但这样的英雄很辛苦，很贫穷，一年到头只有稻谷加稻草，每个工只有八分钱。”

　　袁放南大惑不解地说：“那是为什么？这和你平时的风格很不相称，难道你不爱自己的家乡？”

　　“我怎么不爱家乡呢？但我说的是农村的现状，你们高墙大院里长大的是看不到的。你也没有经过上山下乡，对农村一点都不了解。”

　　“是呀，我从学校就直接到了部队。”

　　“看来你应该补上这一课。”

　　“好呀！我随你到你家去看看。”

　　“得了吧，你怎么和我一起去呀？”

　　“我向报社请示，随你一起下乡采访，不好吗？”

　　“这次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容易造成我家的误会。”

　　“那不更好吗？”

　　刘新明听她这样直率地表露，心里十分感动。但他无奈地说：“我有过女朋友。”

　　“这我知道，她已经结婚了。难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谢谢你的好意。告诉你，一是我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二是我们那里很穷，很落后；三是你是首长的女儿，他们能同意吗？就算他们同意，也得先让他们考查考查我，不是吗？”

　　“你做事真谨慎。说真的，我已向父母讲了这件事，他们说带回家看看。可前阵子工作忙，来不及跟你说。想不到你就要探亲了，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刘新明叹了一口气说：“那行吗？我一个乡下穷小子，会把你家吓着的。”

　　袁放南听到这话很是生气：“你真让我失望，哪来这么多门第思想，你认为我父母是嫌贫爱富之人吗？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看来你对我一点也不了解。看你平时蛮积极的，怎么一提到家乡就消极了？这话是你跟我说，不要紧，如果跟别人说，别人会说你对大好形势不满。以后注意点！”

　　“谢谢提醒，我不会乱说的。对我来说，我早把你当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才实话实说的。说我对家乡、对农村消极，我可不这样认为。你知道我和同学们回乡后为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做过的那些事吗？”

　　“这些我爱听，你就跟我说说。”

　　刘新明就把他们在农村所做的事情一一作了介绍。如：背木犁竞赛、种试验田的抗争、打稻机的改进、创办农民文化夜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文艺演出等等。

　　“这难道是我们不热爱家乡吗？难道是消极地看待农村的形势吗？”

　　袁放南静静地听着，恍惚被带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当刘新明问

　　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谢谢你跟我讲了这么多，你的同学真不简单。从你的讲述中，我已经找到了你不同于其他战士的原因。因为你们是一群了解民情，又有理想抱负，又肯学习的人。你们正视现实，又不满足于现实，以天下为己任，有强烈使命感。这样的人干什么事都会与众不同，我向你们致敬。下次有机会，你一定带我见见你的同学，让我看看农村的现状。”

　　“那好，看来我的讲述没有把你吓倒，反而唤起了你的同情。”

　　“不是同情，是你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了许多。我们国家，各行各业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没有陶醉‘大好形势’的理由，这一切要靠我们去奋斗。我愿意和你们一道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而努力。”

　　“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看来我们找到了共同语言，太谢谢你了。”刘新明紧紧握着她的手。

　　列车还在奔驰，离昆明越来越近，刘新明收回了思绪。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那是一段追梦圆梦的经历。回部队后，他很快有提干的可能。下火车后就有袁放南在迎接他，这是多么开心的事。但这一切都让周白云离婚的事打碎了。他已没有提干的自我陶醉，也无法面对袁放南的热情迎接。他要向袁放南讲述这一切的缘由，提不提干对他已是无关紧要，但如何向袁放南交代却是很棘手的问题。一个美丽大方、才华横溢的城市姑娘、一个与他有共同语言的知己，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加之她良好的家庭背景，这对他实现梦想有不可估量的帮助。然而事与愿违，他很焦虑，心里像一团乱麻。

　　在刘新明心中的两个姑娘，一个是生死相托，一个是志同道合，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但他必须马上作出选择。刘新明梳理着思绪，自己上车前已想清楚，非周白云不娶，快到昆明了，怎么又乱起来了？是自己有负于周白云在先，即使有谁的条件比周白云好一百倍，自己的承诺也还是要坚守。周白云为他牺牲太多了，这太让他汗颜。刘新明决定牺牲自己，来保护周白云。周白云现时虽不愿接受他，但他可以等待，等待周白云敢爱他的一天，他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刘新明还想到，替周白云把出身问题搞清楚并非易事，弄不好会给她家带来新的灾难，连自己的前程也会毁了。对这点，刘新明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跳下去。大不了退伍回家，当社员与周白云结婚。

　　刘新明不明白，为什么周白云会遇到这样大的伤害？成分问题就那么重要吗？张小雨就是因为成分问题被拒于入伍的门外。都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只是由于成分不同，受到的社会待遇就有很大的差别。阶级斗争在建国后还是你死我活吗？他不敢想。如今他作出的选择不是出于什么阶级立场，而是出于自己的道德，他认为周白云始终是无辜的。

　　在列车快要进站的时候，刘新明已下决心把一切告诉袁放南，取得她的谅解。她和周白云一样善良，与她坦诚相见，她会理解的，会尊重他的选择。

　　火车终于缓缓地停下，刘新明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他在车厢里向站台望去，一下子瞧见了袁放南的身影。五月的昆明，气候宜人，袁放南换下了军装，白色带兰花的连衣裙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少女的曲线美，乌黑的短辫垂在耳边，两颊绯红，一双眼睛明媚地闪烁。刘新明出了车门向她招手：“放南，我在这儿呢！”袁放南循声，高兴地朝他跑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望眼欲穿。她跑到他跟前，抢着一个袋子，然后仔细打量他，关切地问：“累了吧！吃早饭了吗？”“吃了，倒是有点累，可能是在车上没有睡好吧。”“是吗？那先到我家，吃完中饭，洗个澡，睡一觉会好些的。”“到你家，不合适吧！我看还是下次，行吗？”刘新明真没有去她家的思想准备，只好委婉拒绝。

　　这一下袁放南可不高兴了，她说：“什么不合适，你回家前，不是说让我父母考查考查，怎么变卦了？我可是跟我母亲说好了，正好我爸在家，中饭都准备好了。我可告诉你，我是从六点等到九点，等得好难过。你就这样扫我的兴！”

　　刘新明看到她委屈的样子，无法拒绝了：“就到你家去，只是给你父母添麻烦了。”“添什么麻烦，说不定能让他们高兴一阵，吉普

　　车在外面，上车一会儿就到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享受首长待遇，受宠若惊。”“别逗了，快走吧！”“我只在你家吃中饭，晚上我有事找你谈。”“行，我也想和你好好谈谈。”“那晚饭我们一起到招待所吃。”“行，一言为定。”

　　吉普车很快开进军区小院，在一栋小洋房前停下。袁放南推门进屋大声喊：“妈，我把客人接来了。”她高兴得像一只小喜鹊。她妈从厨房出来说：“是小刘吧，欢迎，欢迎。”刘新明忙上前叫了声：“伯母，您好。”“老头子，小刘来了，你出来吧，陪陪小刘。”袁放南的爸爸从书房来到客厅。刘新明吃了一惊，袁放南的父亲怎么是杨司令呢？他很拘谨，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向杨司令敬了一个军礼：“首长好。”“小刘，在家里别客气。我们在演讲会上见过。刚才我看你愣呆了一下，心里一定在想，我的女儿怎么会姓袁呢？告诉你，小女随她妈姓。我的四个儿女，三个都不在身边，天南海北，只有放南陪着我们。”杨司令平易近人的话语，让紧张的刘新明轻松了许多。刘新明说：“冒昧来访，给您添麻烦了。”“快坐，添什么麻烦，和年轻人在一起，我就高兴，好像自己也年轻了。”“您一点也不老，比我们还有精神。”“是吗？岁月不饶人呀，再过几年我就退居山林，浇水种花，挑水种菜，过田园式的生活了。”刘新明很自然地说：“您南征北战，祖国国防需要您。”“小刘，你很会说话，国防是需要我们，但更需要你们年轻的一代。那次会上你说你们的责任就是御敌于国门之外，很有见解。国情变了，我们的国防战略也要变，后生可畏呀。”“司令过奖了，我只是有感而发，懂什么战略战术！我只想作一个合格的军人，把自己的使命和祖国的利益结合起来。”“小伙子，有志向，我喜欢。”

　　“爸爸，吃饭了。您见人就谈军事，人家会被您吓坏的。”

　　“放南，你别担心，我怎么会吓走你的客人呢？小刘，陪老头子喝一盅。”

　　吃饭时，伯母不停地为他夹菜。酒过三巡，杨司令和刘新明谈得很高兴，伯母也不时地看刘新明和女儿，心里很是高兴。这时，袁放

　　南夺过爸爸的酒杯说：“您别喝了，医生不是叫您少喝酒吗？身体要紧。”“今天我高兴，多喝一点不妨事。”刘新明马上站起来说：“司令，恕我不知，我也喝好了，我们就别喝了。”“那就听小刘的，不喝了。”杨司令随和的性格给刘新明留下了深深的好感。

　　吃过饭后，刘新明起身告辞，并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小鱼，送给伯母说：“伯母，这是湖区的小鱼，比大鱼还鲜，很好吃，送给您品尝一下。”杨司令也站起来，抓了一点小鱼闻了闻说：“真香。治大国如烹小鲜，指的就是这种小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刘新明敬了一个军礼说：“报告首长，按我的理解，治理国家要像煎小鱼一样，要用小火慢慢地煎，小鱼才不会烂，鱼才好吃。治国也是如此，要依章而循，慢慢来，切不可操之过急。”杨司令高兴地说：“小伙子，不简单，也知晓老子的无为而治。我说这话还有一层意思，不讲了。放南，你带小刘到招待所住下，小刘明天就要回去了，带他到城里走走看看。”刘新明向司令行了一个军礼告别。伯母送他们到了院子外面。

　　晚上，刘新明和袁放南在军区招待所花间林下的石凳上，捧着一杯热茶准备着交心谈话，可谁也不好首先开口。尤其是刘新明不想打破美好月色的宁静，也不想打破她父母对他良好的印象，更不想打破他们首次在春城街头漫谈的惬意的心情。还是袁放南仰望空中的明月，随意地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正好是农历十六。”

　　刘新明则借机说：“月圆我不圆。”

　　袁放南心存疑问：“此话怎讲？”

　　刘新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放南，今天见了你父母，没想到你竟是杨司令的女儿，更想不到司令这样平易近人，伯母对人这样客气，我一个乡巴佬真有点受宠若惊。”

　　“这不很好吗？这说明我父母很喜欢你，他们没有门户之见，你也消除了顾虑，我们就可以进入正题了。”

　　刘新明不想扫袁放南的兴，更不想因此伤害袁放南。但是他又不能不实话实说，绝不能拖泥带水，长痛不如短痛。也许他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大方开朗的袁放南会理解他的。刘新明说：“放南，记得

　　我走时跟你说过一件事吗？”

　　“记得，你说如果她过得好，你回来就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不瞒你说，真出问题了，她离婚了。”

　　“他们为什么离婚？”

　　“他们为爱而离婚。”

　　“此话怎讲？为爱离婚，挺浪漫的，我爱听。”

　　袁放南的直率增加了刘新明说出来的勇气。他说：“那个女同学叫周白云，男同学叫盛建强，是在我入伍的前一天结的婚。由于周白云是地主出身，影响了盛建强上大学，所以今年正月周白云提出离婚，好让盛建强上大学，这不是为爱而离婚吗？”

　　袁放南点头说：“那周白云的心灵与名字一样美丽，但这是他俩的事，与你有关吗？”

　　“这与我无关，但我误认为是盛建强为了自身前途抛弃了她，就和他打了一架。周白云劝不开，只好跳水相逼。我们救她上来，水没有淹死她，可社会舆论淹死她了。”

　　袁放南听到这里，瞪着眼睛大声说：“你真是混蛋，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刘新明接着说：“就是这个社会舆论伤害了她。一些痞子冲进学校，以这件事为由，要周白云下讲台。后来，我和盛建强都做了检讨，承担了责任，周白云才留在学校代课。我俩打架与周白云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由于她成分不好，人们就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袁放南望着他自责的样子，又同情地说：“既然事情解决了，就与你没有关系了，照顾她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和她结婚。同情可不是爱情，她也不会同意的，是吗？”

　　“是的，她不同意，理由很简单，她为了让盛建强上大学而离婚，同样也不可能影响我的前途而和我谈情说爱。”

　　“那你就认为她很高尚，敬重她，由同情变爱情了。”

　　“不仅仅是这一点，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俩为了我入伍，来了一个

　　假结婚。”

　　“什么假结婚？”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圆房。”

　　“什么？同床三年没有圆房，这不是天方夜谭吧！”“不是。”

　　“是他们俩告诉你的，你信吗？”

　　“不是，这是他们的隐私，怎么能告诉我呢？”

　　“那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同学张小雨根据事情的经过推理出来的。”

　　“难以置信，张小雨是福尔摩斯吗？这太玄了，你真相信？”“小雨反复强调，这只是他的推理，并不代表真相。”

　　“张小雨自己都不相信，你相信什么！真是无中生有，他是什么意思？有何用意？”

　　刘新明见越说越乱，调整了思绪说：“张小雨聪明绝顶，我相信他的推理。”接着刘新明把这一推理的各种证据分析给袁放南听。

　　袁放南听了很感动，说：“你讲的故事很动人，我很同情她，但同情不等于爱情。如果我完全相信你讲的话，那你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你早点结婚，他们将是一对恩爱夫妻。你这样做不仅伤害了她，也伤害了我。你好办，我怎么办？”袁放南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刘新明着急了，说：“放南，我真的无意伤害你。当你第一次问我有女朋友没有，我就告诉你，我只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但我没有把我们生死相依，我承诺保护她一辈子的事告诉你，现在你听我说。”于是刘新明一五一十地讲了他们的故事。

　　“我无意伤害你，我也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如果我是那种人，哪怕我与她有山盟海誓，也会另攀高枝。这样的人，你会看得起吗？”刘新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说话也哽咽了。

　　袁放南又听了一个悲凉缠绵、生死相依的故事。原以为刘新明是一个志向高远，与众不同的标准军人，谁知他从小就经过那么多事，那样儿女情长。他的诚信，他的担当，又一次震撼了她。她又重新认

　　识了他。她激动地说：“你别伤感了，我相信了，你们的经历虽然艰辛，但很感人。我的经历就太平谈了，从小衣食无忧，根本不了解社会。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刘新明对袁放南的这番话很诧异，一个将军的女儿，能这样善解人意。他感激地说：“很高兴你能这样理解，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袁放南扫了刘新明一眼，大声地说：“我什么都明白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出来。难道要我先说出来不可？”

　　刘新明赶紧说：“谢谢你的理解，那我说，我非周白云不娶，她有爱和被爱的权利。现在她虽然有顾虑没有答应我，但我可以等待。所以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们还是好战友，对吗？”

　　猛然，袁放南伏在刘新明的肩头痛哭起来，刘新明不知所措。他想，让她哭一场，也许她还好受些。袁放南哭过后，抬头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半点攀龙附凤的意愿，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我羡慕周白云，我祝福你们。我们还是朋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刘新明握着她的手说：“对，我们还是朋友，说来我真有事求你帮忙。我觉得周白云家庭成分有疑点，为什么土改时是下中农，到四清时反倒成为漏网地主了？我想知道有关政策，想替周白云申诉。”

　　袁放南爽快地说：“这好办，查查档案就知道了，我帮你找找。”刘新明心喜若狂，又一次握着袁放南的手连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