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花开》长篇连载

  　第七章

　　杨铸钢在县戏剧团工作一年之后，有一天突然背着行李回家了，并向父母说：“我不去剧团工作了。”

　　杨木匠夫妇好生纳闷，着急地问：“铸钢，你犯错误了，被开除了？”

　　“不是，我不想干了。”杨铸钢轻松地说。

　　杨木匠大发脾气：“你为什么不干了？好端端的进了县剧团，跳出了农门，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是不是脑壳进水了？”

　　“爹，我好好的，进什么水？那不是什么稀罕的工作，我不在乎，你们在乎什么呀！”

　　“好！你不在乎，今后农村里的木犁够你背的。你这是从米箩筐里跳到糠箩筐里，不争气的家伙，我懒得理你。”说着拿起旱烟袋冲出了门。

　　铸钢妈见老倌子出门后，望着一声不吭的儿子，心疼地问：“铸钢，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娘，我问你，紫霞回家没有？”

　　“没有，她干吗要回家？”

　　“是呀！她不回家，你为么子要回家，你俩吵架了？”

　　“我们很好，我回家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就对了，听说紫霞的戏演得很好，已经是角儿了。你为什么要回家？”

　　“妈，您别乱想了，剧团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没有多大的出息，我不想干了。我还年轻，今后有的是机会。”

　　“今后还有什么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也让你弄丢了，真是不争气。明天，我到你姨妈家去，邀她上县找紫霞问个究竟，是什么原因。如果是你犯了错误，我求领导原谅把你要回去。”说着，用手指戳了铸钢几下，就到厨房做饭去了。

　　就在杨铸钢整理铺盖行李、书籍，铸钢妈忙着做午饭时，柯紫霞赶到了杨家，进门就大喊：“大姨妈，我来了。”

　　铸钢妈见紫霞来了，喜出望外。铸钢却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对。他迅速跑出房间，上前说：“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呢？”

　　“我真的不想干那份工作，单调，没兴趣。”

　　“真这么简单？”

　　“真这么简单，不会有别的事情。”

　　“你在逃避，不辞而别，丢下我不管，真让我伤心。”紫霞说着流出了伤心的眼泪。

　　这时铸钢妈放下厨房的事，见紫霞流着泪说儿子的不是，拉着紫霞坐下说：“紫霞，铸钢欺负你了，别哭，要铸钢给你赔不是。你来得正好，刚才大姨父把铸钢臭骂了一顿，说他脑子进水了，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从米箩筐里跳到糠箩筐里，太让我们失望了。紫霞你告诉我，铸钢是不是犯错误了，被开除了，领导让他回家？”

　　紫霞生气地红着脸，委屈地说：“大姨妈，都不是。他工作干得很好，领导很看重他。这不领导借了我一部单车，要我把他拉回去。全是他心里有鬼。”

　　铸钢妈听完紫霞的话，气得双手颤颤巍巍地朝铸钢的头打去，说：“你这个砍脑壳的淘气包，好好的工作不干，你回家能干什么？”紫霞拦住说：“大姨妈，你也别生气，吃完饭后我和铸钢一起上县里，就没事了。铸钢你也真是，你无论怎么说也要为父母亲着想，你这样做，父母该多生气呀。”

　　“还是紫霞懂事。什么领导求你去，你怕你真的是什么人物，死了张屠夫不会吃毛头猪。是紫霞替你挽回来的，你要谢谢紫霞才对。”铸钢妈训斥儿子。

　　“谢就不用了，只要表哥不怪我就行了。”紫霞一脸怨气地说。

　　“紫霞别说了，吃完饭我送你上县里。”铸钢小声地说。

　　“什么呀，你送我回去，你不回去呀？”紫霞生气地说。

　　“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行了吧！”杨铸钢赔不是道。

　　吃午饭的时候，杨木匠回家了，见紫霞姑娘劝儿子回剧团去，他打心眼里高兴。紫霞真是个好姑娘，重情重义，真是打起灯笼没法找。儿子真是猪脑子，更是里外一条筋。吃饭时杨木匠不停为紫霞夹菜，也不停地数落儿子：“过去说唱戏的是下九流，现在不同了，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多好听的名字。人家想挤也挤不进去，你倒好，自己主动回来了。你不是脑壳进了水，又是什么？你要向紫霞多学点，好

　　好工作，做出点成绩来。如果再敢逃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柯紫霞为了缓和父子的关系，赶紧说：“大姨父，你言重了，铸钢永远是你的儿子。就算他不干这一行，他同样会有出息的。”

　　杨铸钢见机顶了一句：“就是嘛，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杨木匠大为恼火地说：“就你行，你是状元吗！跟我学木匠，我都不收你这样猪脑子的徒弟。”

　　“我才不跟你学什么木匠，我要做一个木工机床，比你快多少倍。”

　　“那好，我等你做出来，那你就有能耐了。”就这样父子俩你来我往在饭桌上斗起嘴来。铸钢的妹妹说：“你们吵什么，还让不让紫霞姐吃好饭！”铸钢妈说：“也是的，什么都别说了，吃完饭铸钢和紫霞走，向领导认个错，麻烦紫霞给你说点好话。这次多亏紫霞，下次再不要做这样的蠢事，这里几个鸡蛋给你们在路上吃。”

　　“谢谢大姨妈。”紫霞甜甜地笑了。

　　吃完饭，柯紫霞告别姨父姨母，和推着单车的铸钢上路了。刚出门不远，碰上了盛建强和周白云。柯紫霞见了他俩兴奋极了。她拥抱着周白云说：“你们结婚快一年了，我还没有吃到你们的喜糖。”

　　“那好，你们今天就不走了，请你们到我家吃晚饭。”

　　“不行，晚上有演出，我们必须赶回去。”

　　盛建强拍着杨铸钢的肩膀说：“你们要吃我们的喜糖，我们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杨铸钢推着单车向前走，小声说：“我们哪有什么喜糖可吃。也来不及去看大哥大姐。张小雨还好吗？”

　　“都好，只是没有以前热闹，刘新明给你们写信没有？”

　　“写了，他挺羡慕你们，他还说周白云有你照顾，他就放心了。你什么时候做爸爸，我来喝喜酒。”

　　“那还远着呢。但总有这一天，你就等着吧。”

　　后面的柯紫霞与周白云正说着她们的悄悄话，不一会柯紫霞与周白云挥手告别，并邀他们有时间到县剧团去玩。她们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但内心都藏着各自的情感秘密，都无法向朋友倾诉，这是一种十分无奈的事。

　　上大堤后，柯紫霞轻巧跳上单车后座，他们飞快地向县城奔去，

　　无暇多看几眼河洲上杨柳树掩映的第五生产队砖厂。一年前，在砖厂夜校，他们和同学们，一起唱歌跳舞，一起组织春节文艺演出，获得了成功，也成就了柯紫霞和杨铸钢，他们双双被选拔到了县戏剧团。柯紫霞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一年多来全心全意投入宣传演出，虚心向文艺界老师学习，学会了许多演出技艺，深得观众的喜爱，成为全县出类拔萃的演员。加之她年轻漂亮，热情大方，成了剧团和县机关单位小伙子追捧的对象。但柯紫霞心有所向，不为所动，一有空闲就和杨铸钢泡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是表兄妹，是很好的一对。一方面杨铸钢有效地保护了柯紫霞；另一方面杨铸钢成了柯紫霞与外界交流的一堵墙。杨铸钢认定自己在剧团是一个尴尬的人物，再加上他厌倦了单调的剧务工作，所以他向领导辞了行，他没有告知柯紫霞。不想他前脚进了家，柯紫霞后脚也跨进了门。一个姑娘家骑六十多里路追他回去，情深意重，他无法拒绝，他只能答应和她回去。杨铸钢内心世界是复杂的，他想同她一起回去，向她说明他回去的真正原因，但他又难以启齿。因为他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毛孩子，他也到了收获爱情的时节。他和柯紫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么多年沉淀的那份感情，在心里是抹不去的。柯紫霞的相貌人品，按爹的话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所以他担心，一旦他拒绝柯紫霞，就会给柯紫霞造成伤害，也会给双方父母造成伤害。但是杨铸钢又想，不能再拖了，要用理智战胜情感，把所有的道理和柯紫霞讲清楚，她是会接受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该放下的就要放下，归根到底是自己战胜自己。

　　这是杨铸钢的所思所想。而柯紫霞却是另一番心思，当她听到团长说杨铸钢辞工回家了，她就心急火燎，请求团长给她一天时间，劝他回来。团长同意了，所以才急匆匆地赶到大姨妈家。好在铸钢没说什么，就同意和她一起回来了。

　　在赶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铸钢为什么丢下她不管，一声不吭地走了呢？从小到大，铸钢对她是那样的好，只比她大几个月，可他处处以哥哥的姿态呵护她。他聪明能干，在他手里没有做不好的事，和他在一起，没有什么甜言蜜语的快感，也没有耍贫嘴的乐趣。她只是在一旁静静观察他如何动手制作小玩意，就有了无穷乐趣，那是一种对智慧的欣赏。她佩服他的心灵手巧，和他在一起，实在，思想不会平淡，智

　　慧不会荒芜。杨铸钢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决心放下女孩子的羞涩，坦白自己的心思，问出她期待已久的答案。但今天还不是时候，因为晚上她还要演出，她不能影响工作，于是绕了好一个大圈子问杨铸钢：“原来我认为刘新明和周白云是一对，怎么现在周白云却和盛建强结了婚，是刘新明和周白云出了什么问题？”“这没什么问题，缘分呗。”“什么叫缘分？他们的缘分都不错呀。”“婚姻是爱情的结果，但两人能否走到一起，最终是缘分。有时候两人有缘无分，缘是情缘，分是机会，既然有可能性，机会就是关键。”

　　“那照你这样说，盛建强与周白云的结合是阴差阳错，让盛建强撞上机会。”

　　“那倒不是。其实在我们班男女同学的关系都很好，都存在缘，至于是否能够结合，就靠以后的机会了。”自行车快速地前进，他们边骑边说。

　　柯紫霞对杨铸钢关于婚姻的高谈阔论十分惊呀，平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谈过这类话题。于是她单刀直入地问：“那你和班上的哪个女同学有缘有分？”

　　“紫霞，你多心了，那时我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呀？就是有所想，也没有这个胆，那时学校纪律多严，难道你不知道吗！”

　　“现在不同了，你还没这个胆？”

　　“紫霞你饶了我吧，你见我和哪个女同学在一起？”

　　“我看你天天和一个女同学泡在一起，只是你没胆说罢了。”

　　杨铸钢完全听清楚了紫霞的弦外之音，这正是他要向紫霞说明的时候：“紫霞，人和人除了爱情外，还有亲情、友情。有时亲情比爱情更重要。我想盛建强和周白云的结合不光是为了爱情，更重要的是为了友情。刘新明和盛建强把周白云从换亲的泥潭中拯救出来，他俩都起了重要作用。为了让刘新明能顺利参军，周白云就选择了盛建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这是我和张小雨讨论的结果。”

　　“难怪你们四个人心有灵犀，铸钢你看我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

　　友情？”

　　“紫霞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今晚你还有演出，以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傍晚，县城里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杨铸钢和柯紫霞相约朝河边走去。一连十多天的演出让他们精神有些疲惫，难得今晚没有演出，该好好放松一下。时令已到了五月的初夏，连续几个晴天，让人感到酷暑的到来。幸好河边吹来一阵阵微风，吹动着柯紫霞白色带花的连衣裙，让她感到十分惬意。杨铸钢和她来到河边的石矶头，他选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用纸扇了扇灰尘，说：“紫霞，你就坐在这儿，这里离河边近，凉爽多了。石头很干净，不会弄脏你的裙子。”紫霞随意地坐下，杨铸钢在离她很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这时天全黑了，西方燃烧的红霞都已褪色，东方月亮正徐徐升起。还没到汛期，北来的长江水还没有注入沱江，江水澄清碧蓝，月亮倒映在河面上是那样的明媚清晰，天空和江水成了两个相同的世界。宁静的月夜，宁静的河边，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杨铸钢先开口说：“紫霞，今天河边的月色真美，你看你在水中的倒影，白色的裙子，白色的月光、银光的河水，浑然一体。你就是美丽的天使降临人间。”

　　柯紫霞说：“嘿，不会说话的发明家，今天怎么嘴上也抹了蜜一样，我再好也还是留不住你。你为什么要到机械厂去？”

　　杨铸钢说：“这得感谢你一个多月前，把我从家里追回来。也多亏了你跟团长说尽了好话，我才只写了一个检讨留下来了。后来团长知道我喜欢机械，正好他有一个亲戚想从机械厂调到剧团，团长就促成我们对调。紫霞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机械，这次真是难得的机会。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不高兴，是难受，我心里都空了，难道你狠心让我一个人留在团里！”说着紫霞把头低到了怀里。

　　“紫霞别激动，团里有你那么多姐妹，年轻小伙子也不错。那个吹黑管的闵正文就很好，看得出他一直在追你。”

　　“铸钢，你说什么呀！你不知道，我们两家早就有婚约吗？”

　　杨铸钢沉思了一会儿说：“紫霞，那天我们骑车回来的路上，我就对你说过，人与人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有时候亲情友情也很重要。说心里话，我从小就喜欢你，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渴望着这一天。但随着我的知识的增加，我对生命科学有了新的认识。这几年我也在苦苦地挣扎，企图否定我的认识。我在思考着，在求证着，我看了许多有关生命科学的书，令我一次次绝望，最终我还是相信科学。紫霞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有割不断的情结。但我们要为后代考虑，我们是老表，是近亲，近亲的结合只能是劣质的遗传，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你说是吗？”

　　柯紫霞不服气地说：“我不相信你的鬼话，我知道有遗传，也有变异。遗传保留种群的延续性，变异能创造种群的多样性。人类靠变异才从猿变成了现代人，难道我们身上就只有劣质的遗传，没有良好的变异？”

　　杨铸钢听了柯紫霞说的这些话，惊叹万分。原来他认为紫霞对生命科学没有了解，今天她说得这样在行！早知这样，他应早跟她交流。他说：“佩服，佩服，紫霞知识丰富，令我刮目相看。原认为你感情丰富，文艺细胞多，不想你对生命科学，人类进化的认识也这样独具匠心。”

　　“你佩服什么呀，你是在讥笑林妹妹只会多愁善感。什么文艺细胞多，只是你的幌子。在你心中一直把我当科盲，你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这真是我的错，是我对你了解少了，看低了你，现在我对你有新的认识。就是过去我也没有把你当成科盲和白痴，我有这样损人吗？我们都是同学，知识水平没有什么悬殊的，只是兴趣爱好不同而已。刚才你说有遗传，也有变异，你我的结合存在良好的变异，同时也存在劣质的变异，难道，你我结合就是为了作一个遗传变异的实验吗？”

　　“杨铸钢，谁跟你作实验，说得多难听！”紫霞满脸羞涩。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们用不着实验了，科学家早就得出了科学的结论。亲缘越远，结合的后代越优秀。亲缘越近，存在劣质的风险越大。进化论的先驱者达尔文，自己也陷入了近亲结合的泥坑，结果有好几个小孩有缺陷，当他认识到这一点时已为时太晚。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例子，老人虽有‘老表开亲，亲上加亲’的吉言，但也有‘老

　　表开亲，鼓眼暴筋’的说法。因此近亲不宜开亲。”杨铸钢还是侃侃而谈。

　　紫霞还是反问：“既然如此，婚姻法为什么不禁止老表开亲？”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社会在发展，我们的国家一定会优生优育。在外国也有这样的政策和法规。当然，一些落后的国家还存在堂兄妹开亲的陋习，这样好吗？”

　　“那当然不好！”

　　“那你想明白了！”

　　“理算是这个理，为什么你不早说呢？”

　　“这也是我的错，但你要知道，我也爱你，也知道你也深爱着我，说出来怕伤害你。我也有侥幸心理，在十字路口徘徊。所以这些年我在考证，在求证，在逃避，直到那一天我不辞而别，我就下决心自己战胜自己，为了你我今后更好，我必须离开了。我们的国家也要科学，而不是愚昧，这也算是为国家着想吧！”

　　柯紫霞听到这里感动了，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他爱我，为了这个爱他这些年备受煎熬。她倒在杨铸钢怀里说：“你真好，处处都为他人着想，同时还把个人的爱情与祖国和民族的利益联系在一起，你真不简单。今天终于听到了你说‘我爱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紫霞，我的好妹妹，我们还是亲戚和同学，我们的亲情友情是永存的。”杨铸钢摸着她的头发说。

　　柯紫霞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说：“铸钢，理这个弯我转过来了，但在情感上我还没有转过来，你还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那好，但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因为我，拒绝与一切异性的交流，从封闭的感情世界中走出来。好吗？”

　　“好！你也是。”

　　“这就是我们的约定，让我们各自收获美满的爱情。”杨铸钢伸出了手，柯紫霞也伸出了手，两手相握得紧紧的。明朗的月光洒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又倒影在清清的河水中，长流的沱江水记下了这对青年男女明媚纯真的心声。

　　第二天，杨铸钢拿着调令到机械厂人事科报到，人事科的李科长

　　见来了一个县剧团的小伙子，打心眼里就有点看不起地说：“小白脸，在剧团呆不下去了，到我们这里来了。”

　　杨铸钢窘迫地说：“李科长，你误会了。我不是唱戏的，是搞剧务工作的。”

　　李科长头也没抬，双眼斜视着他说：“那就是打杂的喽。”

　　“就算是吧，我负责的是灯光、布景、音响、字幕等。”

　　“这么说你是一名电工，可我们这里不差电工。”

　　杨铸钢见他门缝里瞧人，很是恼火，于是不卑不亢地说：“李科长，我从小就喜欢机械，在学校还获得过科学制作一等奖，这是我平时看的一些机械书。”说着他从包里拿出许多机械书摆在桌子上。

　　李科长随手拿了一本《车工实用手册》翻了翻说：“这书你看过？”

　　“看过。”

　　李科长起身找来一个机器零件说：“小杨，这是一个简单的机器零件，你把这个零件的三视图画一下，画草图就行了，不要求准确的尺寸。”

　　杨铸钢接过零件，从三个方面观察，很快就画好了，把图纸交给李科长。李科长接过图纸一看，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小伙子，然后站起身，伸手握着他的手说：“小杨，对不起，你不会怪我挑剔吗？”杨铸钢高兴地说：“哪里会呢，这是办事认真。”“小杨，你填好这张表，我马上就带你到车间报到去。你同意干车工吗？”杨铸钢高兴地说：“同意，党叫干啥就干啥。”

　　填好表，李科长将他带到了车工车间。杨铸钢在那里看到五台车床，一台刨床，一台钻床，规模不是太大，有三男两女正上班。李科长走到一位女工面前停下，这位女工也停下了手中活计说：“李科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大什么驾！文婷，不，车间主任，前次你问我要车工，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他叫杨铸钢。”“这位就是车间主任文婷同志，今后就是你的上司、你的师傅了。”李科长又对杨铸钢说。

　　杨铸钢上前叫了一声：“师傅。”文婷也忙脱下手套握了杨铸钢的手。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文婷红着脸说：“叫什么师傅，看来我们的年龄差不多。”

　　李科长在旁边学着四川话说：“对头，文婷你比小杨大两个多月，

　　但小杨还是要叫你师傅哟。”

　　“李科长真不愧是搞人事的，我们这些人的生辰八字都抓在你的手里。杨同志，不叫师傅，既然我比你大，就叫我文婷姐吧！”

　　“那好，文婷姐，现在我该干什么？”杨铸钢问。

　　“文婷，小杨是一个不错的同志。我走啦，不算你们的生辰八字了。”李科长开着玩笑走了。

　　“李科长好走，杨同志，我领你到男工宿舍开好铺再说吧。”

　　文婷和杨铸钢来到宿舍，说：“这是我们车工的男工宿舍，已住了两位工人，现在只有里面一张床了，都是上下铺，你睡上下铺都可以。”

　　“文婷姐，我就睡上铺吧，下铺可以放东西吗？”杨铸钢很礼貌地回答。

　　“可以，现在没来其他人。小杨，我还真的没记住你的名字。”

　　“文婷姐，叫小杨挺好的。我叫杨铸钢，木易杨，铸钢就是铸造钢铁。”刘婷听后嫣然一笑说：“多好听的名字，这就是你喜欢机械厂的原因吧？”

　　杨铸钢正在上铺打开行李，回头看见文婷灿烂的笑容，真是美极了，舒展的眉毛和大眼，微笑中露出酒窝，是那样的妩媚，真有点像柯紫霞。他注视着文婷说：“就算是吧！”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对不起，我看你像一个人。”

　　“像谁？”

　　“柯紫霞。”

　　“是不是县剧团那个唱高音的演员。”

　　“正是。”

　　“你们认识。”

　　“认识，她是我的表妹，我也是从剧团对调过来的。”

　　文婷含羞地说：“你的表妹，她可是县剧团的名角，大美人，我怎么和她相像！你们老表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到我们这破厂来？”

　　“人各有志，我喜欢机械。”

　　文婷又机灵地反问：“什么人各有志，你是和她分手了到我们厂来的吧！”

　　“你多心了，我和她仅仅是很好的表兄妹而已，我说的人各有志，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从小喜欢机械，国家又一定要走机械化道路。你看我口袋里，全都是机械方面的书。幸好我看过这些书，要不就会被李科长拒之门外。”

　　“李科长难为你了？”

　　“那倒没有。他看我是从剧团来的，怕我是做不得事的奶油小生，就要我画了一个零件三视草图，总算没让他失望。”

　　“原来这样，怪不得李科长亲自送你到车间，我还以为你同他什么关系。李科长是个好人，有原则，重人才，看来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才。”文婷上下打量着杨铸钢，小伙子不光外表英俊，而且聪明内秀，她边说边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看。

　　“我没什么特别，普通的一个农民罢了。”

　　文婷又说：“现在像你这样认真读书的人真是太少了。你比厂里许多青年人强多了。现在批资本主义道路，你还想着国家的机械化，这难道不特别吗？”

　　“文婷姐，过誉了，你进厂都好几年了吧！还是车间主任，我的师傅，要说特别，你才特别。”

　　文婷不好意思地说：“我才进厂三年，先走了几步，你有文化，爱学习的人一定会走在我的前头。好了，你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看得起我，有时间带我见识你表妹——我们的明星柯紫霞的风采。”

　　“好，没问题。”

　　“那我们一起到食堂吃饭去。”一次简短的见面交谈，他们彼此把对方深深印在心里。

　　杨铸钢在文婷的帮助下，很快学会了车工的技能技术。凭借他良好的识图能力，只要是新零件加工，文婷总会找他商量设计加工的工艺流程，精确把握好零件的尺寸。这样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确保了加工零件的质量，他们车间成了全厂的红旗车间。车间都是年轻的

　　伢妹子，杨铸钢能认真学习专业知识，又肯钻研实际操作，进步快，能力强，很快走在同事们的前面。因此杨铸钢受到了同事们的青睐，大家纷纷找他借书学习，提高技术水平。当然最看重他的还是文婷，她以特有的敏锐力，洞察到杨铸钢身上有别于其他青年工人的气质和精神。文婷从他身上找到了自己心中的一部分。六六年上半年，她中止了高一的学业，下放农村干了两年，后招工到机械厂，可能是知青中最幸运的一个。她不满足在这个厂加工柴油机、拖拉机的零件。她想让机械厂扩大规模，自己生产柴油机、拖拉机和各种机械，但这可能吗？缺少设备，缺少技术，更缺少理想和精神。她还想读书深造，完成她的大学梦，这可能吗？失望和彷徨困绕着她。杨铸钢来了以后，她又重新点燃了心中的梦。杨铸钢成了她志同道合的朋友。车间的变化，她心里的变化，都是杨铸钢进厂带来的。

　　对于杨铸钢来说，由农村到工厂，他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他把车间看成了他的新家。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国家的工业发展，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他很感谢文婷对他的帮助，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和她在一起真开心。杨铸钢觉得和紫霞在一起也很开心，但开心的同时，他要刻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那是一种无奈的痛苦。现在这种担心没有了，他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也有所计划地营造自己甜蜜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