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花开第五章(长篇连载)|| 南县 彭中建
《燕子花开》
第五章
宣传演出结束后,柯紫霞、杨铸钢、陈瑞华都调到县剧团,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周白云、代正军、杨灿红也回去了。可喜的是肖文安和春桃在正月底结了婚。石子生已入赘冬梅家,冬梅的爹娘再不嫌弃他没有文化了。石子生到冬梅家后,冬梅家增加了一个壮劳动力,冬梅也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了出来,多病的爹娘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一个困难的家庭从此有了起色。张春生和秋菊、夏荷与田丰年的婚事,也没有悬念。
又到了燕子花开的时节。田野里又是一片春意盎然,春耕大忙的景象。农民又将播下希望的种子,盼望有一个好收成。就在春耕春种的时节,庆丰大队来了一批拉练的部队,住进了各生产队的农户。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是农民的亲人。他们的到来给繁忙的农村带来新鲜的气氛和欢乐。刘新明和张小雨看到英姿飒爽的解放军战士,心里又羡慕又激动。刘新明希望参军入伍,当一名指挥员。小雨希望参军当一名军旅作家。于是,他们在解放军进队的第二天早晨,在五队路口的黑板报上,办了一期欢迎解放军的专版。
黑板报分成三块,第一大块由张小雨写了欢迎词。中间一块,上面小雨设计了刊头,下面刘新明写了篇《我的心愿》的短文。第三块由刘新明写了一首赞美解放军的诗。
张小雨的欢迎词是这样写的
来了,来了,我们的亲人。
来了!来了!我们的解放军。
欢迎!欢迎!我们的亲人。
欢迎!欢迎!人民的子弟兵。
欢迎你们啊!
来自北国的乌苏里江。
欢迎你们啊!
来自南沙群岛的海防。
欢迎你们啊!
来自东海之滨的巡洋舰上。
欢迎你们啊!
来自西域帕米尔高原的哨防。
大江南北有你们拉练的步伐,
高山平地是你们训练的战场。
雄鹰飞翔在高远的蓝天,
战舰游弋在广阔的海洋。
一路行军一路歌,
江山万里红旗扬!
欢迎你们啊!大娘扫地又插花。
欢迎你们啊!大嫂烧水又擂茶。
手拉手说上知心的话,
小同志,这里就是你的家。
刘新明在赞美诗中这样写道:
燕子花开红又红,
解放军来到我们村。
大路旁,站满人,
手把手握亲人。
亲人进了门,
满面春风总是情。
又扫地、又担水,
笑得大娘喜盈盈。
一路行军一路红,
你们个个是雷锋。
问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
刘新明在《我的心愿》中写了对解放军战士的羡慕,写了自己参军的愿望。
在刘新明、张小雨办报的过程中,围上了一批又一批战士。他们好奇地看着刘新明和张小雨,大清早,只带几支粉笔,也不见底稿和画稿,直接在黑板上又是写,又是画,不到一个小时就办好了,字好,文章也不错,战士们都纷纷赞叹。
黑板报的事很快被部队的营长、连长知道了。营长和连长跑来看黑板报,找到了刘新明、张小雨,问了他们的姓名,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话也没说。他们请示部队首长后,到公社找了张书记,要带刘新明、张小雨到他们部队去,说部队差的就是这样的宣传员。张书记高兴地同意了,马上通知刘新明、张小雨到公社填政审表,安排公社武装部长和部队的干部联合组织政审调查。
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查了解,政审结果是:同意刘新明入伍;张小雨因庭出身是富裕中农,政审不过关。第二天,刘新明到县人民武装部报到,体检合格后,办了有关手续,穿上军装,编入了部队。部队在牛尾镇进行军训。刘新明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得如此之快,有些传奇色彩。五队的社员奔走相告。四大金刚、铁姑娘们拥向刘家,石子生拍打着刘新明的肩膀:“小子,穿上这身军装够神气的。今后当了大官,可别把大哥忘了。”“哪里会呢!你们永远是我的大哥大姐,五队是我的家,有我的父老乡亲。”说着刘新明泪水盈眶。春桃说:“可惜张小雨没去成,部队怎么要求这么严?多好的小兄弟,他一定很失望,我们得去安慰安慰他。”
他们来到张小雨家。张小雨一脸阴云,埋头看书,见大哥大姐来了,忙起身打招呼。夏荷说:“小雨,别失望,今后有的是机会,你不是还有我们吗!”石子生说:“小雨,你有才,什么有才就有用来着?”冬梅白了他一眼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死大块,认识三个字,也摇起墨水瓶来了,也不嫌丢人。”“丢什么人,你一说我就记住了,天生我才必有用,小雨,你有才,不像我这块柴,天晴搬出去,下雨搬进来。”石子生这一说,把大伙都弄乐了。张小雨也笑了,说:“放心吧,我没事,和你们在一起,一样的开心。”大家见他想得开,也就放心了。
贺旭云听说张小雨入伍政审没过关,在家问她爹:“爹,张小雨和刘新明一起办黑板报,文章都写得好,刊头还是张小雨画的,论组织能力刘新明强,论写文章,张小雨比他强。”
“闺女,学会评价人了,有长进。”
“他们一起办报,部队要他们两人同去,为什么把张小雨拉下来?太不公平了。”
“闺女,你鸣什么不平?这是阶级路线问题。”
“什么阶级路线?又不是地主富农,富裕中农是争取对象。就是不公平,爹你能不能为小雨说说?”
“这关你什么事,你操那份心呀!”
“张小雨和我一起长大,还同过学,人聪明成绩好,那时我看他今后一定会干大事,谁知也和我一样翻泥巴坨,真可惜。”
“闺女,学会关心人了,你爹去说情,爹哪有这能耐?”
“这倒是,小雨会被这富裕中农的出身给毁了。”
“这有什么办法,你关心他,你就去安慰安慰他。”
贺支书从女儿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心事。自从参加演出,人也变了,除了出工外,就在家里看书,很少到外面瞎逛。女儿变好了,贺支书很高兴。
晚上,贺旭云邀夏荷陪她一起到张小雨家去。夏荷说:“我们都去过了,你自己去吧。”“夏荷姐,别逗我了,我从来没到过他家,求你陪我一起去吧。”
“也有你不敢去的地方!好吧,我陪你。谁叫我是你姐呢。”夏荷对任何人说话都是这样甜。
他俩来到张小雨家。夏荷说:“旭云不敢到你家来,非要我陪他来不可。”小雨高兴地说:“你们一起来不更好吗!”贺旭云看张小雨的样子很坦然,心里就放心了。她说:“小雨,别生气,不就是参军吗,说不定当几年兵就要复员,我小叔不是回来了吗。”“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刘新明能去是一件好事,他一心就想参军,将来想当一名指挥员。他天生就是那块料,能干得很。如果他去不成那就惨了,他的理想实现了,我为他高兴,真的。”
夏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房里只剩下贺旭云听小雨侃侃而谈。贺旭云说:“你的心态真好,自己去不成,还替新明着想。在家我要爹帮你去说情,爹说有心无力,没有那能耐。”“那倒是,回去谢谢你爹。”“谢他干什么,他一点忙也帮不上。”“有这份心,我也要感谢。”“就你们读书人讲客气。”“谁是读书人?我只比你多读了三年书而已,算什么读书人!”“我的成绩比你差一大截。”“话不能这么说,你小学毕业,也是读过书的人。也可以自学,比如你唱歌,不是唱得很好吗?”“说这个,我还要感谢你,不然紫霞不会收我为徒,我就上不了台。”“谢我什么呀!柯紫霞教得好是一方面,问题是你有一副好嗓子,不然她也没办法。你要相信自己。”贺旭云听了张小雨的话,心想本来是自己来安慰他的,不想小雨反而开导自己,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全身充满了暖意。学唱歌的第一天,张小雨对她那么凶,后来精简演员又跟他大吵大闹、胡搅蛮缠,想不到他都不在意。她想学唱歌,还是他帮的忙,他真大度,对自己没有坏的看法。张小雨对自己很友好,连小时候的事他都记忆犹新。贺旭云感到张小雨高高在上,正因为如此,她心里更萌生了一种强烈的追求他的渴望。
这时,夏荷和张大妈走进了小雨的房间。贺旭云见了,马上起身叫:“张大妈,您好。”“旭云来了,小雨也不跟我说一声,也不倒杯水喝。”“张大妈,您别客气,我们来看小雨,看他没事了,我们就放心了。大妈你不用着急,小雨这样聪明,又有文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谢你的吉言,旭云姑娘是越长越漂亮了,小雨生不逢时,今后还靠贺支书关照。”贺旭云见张大妈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好高兴地说:“我爹一定会的。”张小雨却站起来说:“别听我妈说,不要让你爹为难。”“哪里会,张小雨你想到哪里去?我爹有机会一定会帮的。”夏荷速忙打圆场:“瞧旭云说得多认真,难道忽悠你不成?有人帮忙总是好事。”“我倒不是那个意思。”“行了,我们来看你,你一定要领情啊!张大妈,小雨放得下,您别着急,很晚了,我们就走了。”夏荷说着,领着贺旭云告别。
她俩离开张家后,夏荷拉着旭云的手说:“你们谈得很开心吗?”“什么开不开心,本来就是一件不开心的事。”“你这样关心小雨,是不是有想法了?”“我有什么想法,我配不上他。”“他对
你不客气?”“那倒不是。”“那是他说话不热情?”“那也不是。”“那是什么?”“我也说不上,他总是赞扬我,鼓励我,好像以前误会全没发生过。”“那不就好了?”“夏荷姐,那好像是老师对学生的赞扬和鼓励,所以没有那种感觉。”“哪种感觉?我的好妹妹,谁说你粗心呀!我看你够细心的。慢慢来,我帮你。”“夏荷姐,你真好。”“谁叫我是你姐呢!”夏荷和贺旭云都开心地笑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刘新明入伍前的第三天晚上。盛建强气喘吁吁地跑到刘新明家里,拖他从床上起来说:“不好了,出事了。”新明摸不着头脑,问:“出什么事了?”盛建强说:“白云明天要出嫁了。”“什么呀!才几天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刘新明着急地问。
盛建强又定了定神,说:“周白云有个哥哥叫周剑云,人长得蛮好,劳力也好,就因为他家是漏网地主,一直找不到老婆,今年已三十出头。去年冬季他在金盆湖修运河,认识了我们公社东风大队的李满秀,李满秀长得蛮漂亮,不知什么原因,也是一个老姑娘,有二十八了。他俩谈上了恋爱,后来确定了关系。但到订婚那天,李满秀的爹娘提出要换亲。李菊生(满秀他爹)是东风大队出了名的倔老头,有个儿子叫李建斌,是结巴子,人又矮小,找不到老婆。李菊生就提出来要换亲。开始周白云死活不干,可是她爹妈为了儿子的婚事,求周白云,要她为哥哥着想,为周家的香火着想。还说李家是贫农,你嫁过去了,再也不会受气。虽然李建斌有点口吃,人矮小点,但人又不蠢,做事还行,你过去他家也不会欺侮你。周白云的爹娘软泡硬磨做工作,她哥虽没说什么,就是在家闷闷不乐,周白云也是每天以泪洗面。最后他爹娘没办法,对周白云下跪,周白云被迫同意。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
刘新明耐着性子听盛建强讲,越听越气愤,他憋着满肚子的怒火,一时不知朝哪里发。他站起来冲到盛建强面前,提起他的衣领大声说:“你知道这样详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和你都是她的同学,这样冷漠迟钝,你还是人吗!”
盛建强见刘新明这样凶,自己也是满肚子气,没地方出,就不示弱地说:“狗婆的,你穿上军装就了不起了,就有资格朝我发火了,
我是你的出气筒呀!我也是刚才知道的,知道后立马到烂泥湖找周白云核实情况,才知道这样详细。我一个人想不出法子,这不跟你商量吗?你对我凶什么,参军入伍有机枪了,端起枪朝我扫射!狗婆的,有能耐了,你抢亲去,把周白云解救出来!”
刘新明知道错怪了盛建强,松开双手,一屁股坐回床上,一言不发。
这边吵闹,惊动了刘新明的爹娘,他们走过来向盛建强问明情况。看到儿子伤心的样子,爹娘也很心痛。本来儿子只有两三天就要随部队走了,他们心里又是高兴,又是舍不得,儿子这一走,至少三年才能回家。这几天新明妈一到晚上就流泪。现在周姑娘又出了事!这姑娘到过张家,知书达理,人俊俏又勤快,这样的姑娘做他们的儿媳,是蛮喜欢的。但问过新明几回,他只说是要好的同学,没那回事。今天见儿子这般伤心,还激动得和盛建强动起手来,看来儿子很在意周姑娘。母亲就对儿子说:“周姑娘他哥是他哥的事,周姑娘是周姑娘的事,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主,你们明天一起跟他们讲理去。”
新明他爹对老伴说:“老婆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周姑娘不明白这些道理?这是两家都有难处。再者新明马上就要走了,他想管也管不了。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堂亲,而且这是两堂亲。”
“你老头子知道什么呀,尽瞎说,如今哪来的庙呀!”老伴回敬道。
“好,我瞎说,你说怎么办?”
刘新明对爹娘说:“你们请回吧,没有什么大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新明,建强,你们可不能乱来呀!”老两口不放心,一再嘱咐。
爹娘走后,刘新明对盛建强说:“别赌气,我妈说的没错,新社会不能有违背女方意识的换亲方式。我爹也不是全错。”“此话怎讲?”“周白云哥哥的婚姻是自由恋爱,我们要成全。周白云的婚姻就错了,违背了周白云的意愿,这是不合法的,是婚姻法不允许的。明天我们要去抢亲,解救周白云。”“真的抢亲呀!怎么抢?”“今晚,麻烦你和夏荷姐到周白云家去一趟,对她爹娘说,你们是周白云的好友,是前来送礼的。”“这送什么呀!”“找夏荷姐,她有办法,就拿块布料、床单什么的。”刘新明接着说出了整个抢亲计划。
“你们到周家后,私下对周白云说出我们的计划:一是周家送亲
一定要在路上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二是要周白云的哥哥亲自去接亲。早上路,快点走,要比周白云到李家快一个小时。我想等李满秀先到周家,我们就在东风桥上抢亲。和我们同去的有四大金刚和张小雨,还要贺旭云请她爹出面和烂泥湖的支书说明道理,免得起地火。今晚你只到周白云家去一趟,其他事由我安排。”
盛建强听完后,拍了拍新明的肩膀说:“你这个军人真不简单,今后一定能打胜仗。”
夜很深了,夏荷和盛建强来到周白云家。盛建强进门对周白云的爹娘说:“大爹、大妈,我们是周白云的同学。听说她明天要结婚,原打算明天到您家贺喜,不想刚接到公社通知,要我们明天上县开会。所以特地来送礼,表示我们的心意。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请两老见谅!”平时盛建强说话大大咧咧,今天说得十分得体中听,把夏荷也说笑了。
周爹说:“哪里,哪里,你们客气了,我们受之有愧。”这时夏荷拿出礼品对大妈说:“大妈,这是一张印花被面和一双绣花枕头,不知白云喜不喜欢。”大妈接过礼品,欢喜地说:“喜欢,喜欢,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们受之不起。”又对里屋道:“白云,快出来,你的同学来了。”
周白云出来了,满脸愁云,泪痕清晰可见。夏荷看到憔悴的周白云,马上说:“要出嫁了,舍不得爹娘,这是喜事,高兴才对。”“什么喜事,你们怎么知道的?”“只怪我们迟到了,你不会怪我们吧?”周白云哽咽无语。周大妈拉着夏荷说:“姑娘,她不乐意,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委屈我女儿了。”说着大妈流出伤心的眼泪:“姑娘,你来得正好,帮我劝劝她。”
在周白云的房间,夏荷在周白云的耳边说:“是刘新明要我们来的,明天他们会来救你。”“怎么救?”“抢亲。”“那不行,那我哥哥的婚事也吹了。只怪我命苦,我也想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白云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盛建强见周白云这样伤心,又这样无可奈何,他心疼地说:“周白云,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不是儿戏,什么嫁鸡随鸡,你要抗争!我们已经想好了解救办法,既保证你哥结得成婚,又让你能逃出这不幸的婚姻苦海。”
周白云又问:“是谁来抢亲。”
“当然是刘新明、张小雨和四大金刚来抢亲,白云别怕,贺支书和东风大队的支书都请动了。”夏荷坚定地对周白云说。
“那不行,刘新明入伍了,他是军人。这一闹,岂不是连累了他?害得他当不了兵,我会内疚一辈子,我怎么能因我的事去害他呢?夏荷姐,你帮我劝劝他,千万不要乱来。”周白云十分坚定地说。
盛建强又劝道:“你还不相信他,新明决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你这样做是不顾他的感受,他会痛苦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家这该死的成分,我也会连累他一辈子,毁了他的前途。我不能这样自私,你叫我怎么办?”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
这时盛建强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大声地说:“周白云,别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应该选择坚强,维护自己的意愿和自尊,千万不要委曲求全。告诉你,我们不是抢亲,而是在半路拦住你,和我们一起到公社去,找妇联寻求保护,确保你的合法权利。你哥他们是自由恋爱,合法婚姻,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李家以换亲为要挟是不合法的,你明白吗?以后发展的事你都不要想,先把你解救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周白云在盛建强的训斥下,停止了抽泣,说:“那好,我听你的,我该做些什么?”
“明天,你们两家什么时候发亲。”
“上午十点两家同时发亲。”
“你哥,对这事什么态度,他去接亲吗?”
“我哥很疼我,反对换亲,他曾经对爹娘说他不结这个婚了。但他也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恋爱的婚事,在父母的压力下,见我同意了,也只好顺其自然,按安排他不会接亲。”
“那好,你跟你哥说一下,要他明天主动去接亲,多带点烟,争取李家提早发亲。在回家的路上多给送亲的人敬点烟,在路上快点走,这里就靠你拖延发亲的时间,在路上磨蹭点。这样李家的姑娘就先到你家拜了天地,这时我们在半路上拦着你,一起到公社去,就再也不怕李家胡搅蛮缠了,要说理到妇联去说,你听明白没有?”盛建强一口气说了他们的计划。
周白云听了这一计划,转悲为喜地说:“谢谢你们的帮忙,不是你们,我就惨了。”夏荷又关心地说:“白云,这就好了,胆大点,没事的,天塌下来,有我们五队的高个子男人顶着。明天你一定演好自己的角色,我们就告辞了,明天见。”
盛建强和夏荷走后,周白云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和伤感中。兴奋的是她可以摆脱这不幸的婚姻,伤感的是为什么不幸的事情总是伴随着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大病一场,死里逃生。入初中时她黄皮寡瘦,身材矮小,是班上的灰姑娘。她好羡慕班上的女生,人家一个个都阳光红润,成天乐呵呵的,而她精神疲惫,无精打采。进校时正遇到学校搞基建,学生经常要到河边,把船上的红砖运到学校。同班的男生每人挑十四块,像盛建强这样的大个子挑二十来块。其他女生也挑十块,而她只能挑八块,还觉吃力,这让她很自卑。幸好班上的大个子男生都帮助她,把她的砖放在自己的担子里,让她休息。帮助她最多的是盛建强。后来班长刘新明向班主任李老师建议,让她和另外几个力气小的女生不挑砖,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这让她倍受感动。
周白云回忆起一桩桩往事,一个个同学的身影浮现眼前。
初中三年级上学期开学不久,班主任李老师找她谈话:“听说你家是漏网地主,是真的吗?”周白云如实说:“这是四清工作队今年给出的结论,土改时是下中农。学校知道了?”李老师安慰她:“学校知道了,我是向你证实一下。你不要紧张,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相信你能好好学习,努力改造自己,不要背成分包袱。”周白云含着泪说:“谢谢老师,我会好好做的。”
后来事情发展很快,学校收到了周白云所在大队四清工作组的建议书,建议学校清退周白云,让她回乡劳动。学校感到事发突然,就要班主任李老师做好周白云的思想工作。待周白云思想稳定后,学校再作出决定。周白云听到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尽管李老师做了不少工作,但还是稳定不了她的思想情绪。晚自习后半段时间,周白云伏在课桌上偷偷地哭泣,心如刀绞。李老师召开了一个简短的班委会和团支委会,要他们关切周白云,消除她的思想顾虑。而且告诉大家,在学校作出最后的决定前,同学们都可以为她争取,不让她中断学业。
在会上,刘新明就为她鸣不平:“这不公平,她家父母的问题,不能由她来承担。”
晚自习以后,班团支书欧阳盈月陪周白云向寝室走去。路上有好几位班干部都和周白云说了安慰话,要她想开点。
刘新明回到寝室,他为这件事愤愤不平,怎么也想不通,睡不着。他感到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他披好衣服,下了床,来到校门前大堤上徘徊。他想明天去找校长、教导主任求情,要求不对周白云进行退学处理,让她完成学业。校领导会答应他吗?他坐下思来想去,想要说一些什么话打动校长和主任。他又回想周白云这两年的种种表现,她完全是一个进步的青年学生,没有任何过错。
周白云学习上很刻苦,有一股耐劲。第一学期期终考试她获得外语第一名。灰姑娘也变了,脸上开始红润了,身体也长高了。二年级英语竞赛,她又为班上争了光,获得了年级英语竞赛第一名。这回灰姑娘变成了金凤凰。同学们鼓励她参加文娱体育活动,她也渐渐开朗了,参加了学校的文娱汇演,并到临近几个公社宣传演出,她变成了班上的活跃分子,能歌善舞。初三时她长高了许多,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一场厄运再向她袭来,刘新明越想越担忧。如果真退了学,那她就给毁了。他一定要帮助她,他下定决心,明天就去找校长和教导主任。就在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向河边奔去,他没有半点犹豫也向河边奔去。
赶到河边,人影走向了河中,河水淹过她的腰部,她还在向前走,水越来越深。刘新明没有迟疑,大喊一声:“周白云,快上来,我来了!”周白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刘新明一眼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怕你出事,就一直守在这里。”
刘新明把周白云拖上岸,大声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李老师对你说过,学校还没有作出退学处理,李老师和全班同学正在积极地为你争取,你怎么做这种蠢事呢!这会辜负大家的一片好心。”周白云仍不清醒地说:“这是我个人的事,与大家没有关系。背上一个地主子女的包袱,那是怎样的处境,你知道吗?今天是退学,明天回乡劳动,没完没了的歧视。我哥就是一个例子。”“你说什么呀!怎么
不关大家的事?今天你这样做了,第一个被你害的就是李老师,她难辞其咎,会受处分的。你知道吗?就算李老师不受处分,她的学生说没了就没了,她该多伤心呀!你知道吗?再说你父母没有你,他们多伤心,会生不如死,你知道吗?你想一个人一走了之,你是没有痛苦了,你却把无穷的痛苦留给了你最亲最爱的人,你知道吗?”刘新明一连几个“你知道吗”的问话,就像重锤一锤一锤敲打着周白云死板的心结,周白云无法回答。她听到退学,就认为自己的末日到了。她无法面对今后社会对她的种种压力,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只想如何解脱自己,根本没有考虑父母、亲人、班主任、同学们的感受。她有些后悔,有气无力倒在了刘新明的身上说:“我不能这样做,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这让刘新明为难了,要知道他们只是十五六岁涉世未深的少年,怎么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他只希望周白云好好地活着,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周白云需要的。他似乎觉得周白云在寻求一种保护,想获得一种安全感。于是他大声地对周白云说:“今后我们的路还很长,我会全心全意地保护你一辈子,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到李老师家去。”
李老师打开门,看见刘新明和周白云两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她的面前,惊呆了说:“出什么事了?快进来,先换衣服再说。”她随手关上门,找衣服给两人换上,并用热开水泡生姜给他们喝。刘新明喝着开水,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李老师。李老师叹了一口气,把周白云拉到身边,用干毛巾擦着她的头发说:“白云,你看班长多成熟,要不是他,我如何向学校交代,如何向你父母交代?李老师会负罪一辈子的,我的傻孩子,我怎么对你说呢?如果是一个成年人,做了这种事,政治上就叫畏罪自杀,你这样做没有错也有错,没有罪也有罪了,叫对抗领导,对抗改造,自绝于人民,你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所以今晚发生的事不要向任何人讲。”周白云、刘新明都点了点头。李老师继续说:“刘新明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回答你,按政策讲,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就算你退了学,也要好好地活着,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如果你父母已经划成地主分子,只是从政治上与他们划清界限,但他们仍然是你的父母,你是他们的子女,还是要尽子女的责任。回乡后劳动表现好,政治上跟党走,是可教育好的子女。我们的教师中、干
部中也有一些地富出身的人,所以你用不着担心,回乡大小是一个知识青年,你可以用你的聪明才智为贫下中农服务。贫下中农会欢迎你,你还可以继续坚持学习,不放弃自己的梦想。政府的政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你今后还有机会升学,有机会参加工作。今后路还长得很,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应该选择坚强。你认为老师说得对吗?今天你应该感谢刘新明救了你。你看他多懂事,你真是不该那样做,你要向他好好学习。”
“感谢我什么呀!我是碰巧撞上了!还是李老师拨开了层层迷雾,白云你应当明白老师的苦心,你也要看到长远的光芒。”
周白云心头的乌云吹散了,她苦笑着说:“李老师,对不起,我想错了,要不是班长相救,可能把老师都连累了。我向你保证,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选择坚强,好好活着,走自己该走的路。”
李老师说:“不说了,白云留在我这里,刘新明回寝室。明天我和你们几个班干部一起找教导主任,让学校不退周白云的学。”
由于李老师的争取,同学们的努力,留住了周白云,学校采取了一个折中办法,改退学为留校察看。
是刘新明救了她,而且承诺今后保护她一辈子。李老师又给她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她才相信前途是光明的。而今天的痛苦,是亲人的无奈,让她又一次选择了妥协。在这关键时刻,刘新明又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让她又一次看到了光明。
多日的阴风细雨终于停了,太阳露出了温暖的笑脸,这给周家增添了几份喜气。周家的小屋挤满了前来恭贺的亲戚和邻居。周家的父母虽然心里充满苦涩,但还是高兴的,儿子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小女被迫出嫁是无奈之举,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自觉愧对女儿,十分心疼。周母一大早就到女儿房间,想给要出嫁的女儿最后的安慰。不想一进门,女儿周白云正在梳妆打扮,久日的泪痕不见了,脸上飘着笑容。周母很放心地说:“白云,妈真舍不得你,委屈你了,你怨我,我也认了。李建斌虽有口吃的败相,人还是不蠢,又是贫农。过去后好好过日子,你也受不了什么欺侮。好闺女,一切都会过去的。”周
母哽咽了,说不出声,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女儿嫁给了她的意中人,到出嫁的这一天,母女之情也都难以割舍。何况是为了哥哥,委屈下嫁,做母亲的就更伤心,更舍不得,更对不起女儿了。周白云知道母亲的心情,轻言地说:“妈,什么都不用说了,只要哥哥能成婚,女儿再苦也愿意,你也别伤心了。”
上午十点,周家和李家准时发亲,在阵阵鞭炮声中,周白云含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父母。周白云要演好今天的角色,她还刻意地打扮了一番。近来由于伤心过度,面容显得憔悴,她就在脸上搽了一些雪花膏,略加了一点红色,把泪痕给遮盖住,显得白里透红,眉毛、睫毛也作了一点处理,嘴唇涂了红色的唇膏。两条长辫配上亮丽的发夹。她一身春装打扮,上身是红色灯草绒罩衣,下身是青色的贴身长裤,脚穿一双紫色鞋带的皮鞋。她走出闺房,在众人面前一亮,邻居说:“白云姑娘真漂亮,与前几日判若两人。”来接亲的李家姑姑也赞不绝口:“这真是美若天仙,建斌傻人有傻福。”但看热闹的年轻伢妹子则十分同情地说:“这算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苦了白云。”周白云看众人各异的表情,她读懂了这一切。她刻意打扮,是为了增强自己的信心,演好自己的角色,给人好感和喜庆,不让李家人怀疑。到了最后,到公社说理的时候,也能争取妇联干部的同情。
上路后,周白云对接亲的姑姑说:“姑姑,我们走这条路会和嫂子的送亲队伍相遇,那就犯忌了。我又不能和嫂子争东边。我们还是走西堤,从来去方位上讲就都是东边了,这样行吗?”李家姑姑和介绍人说:“白云说的在理,只是路远了。”“远不了多少,发亲早,误不了事。”“那好,就走西堤。”
刚上西堤,周白云惊奇地对表姐说:“哎呀,我的压箱钱在家没带,这怎么办?”表姐说:“你放在哪里的,我替你去拿。”“就是李家给我家的两百元彩礼,妈要我带到李家用。”李家姑姑一听有钱带来,就对表姐说:“那好,麻烦你去一趟,我们边走边等。”
从烂泥湖大队到东风大队,中间隔一个大队,周李两家只相距八里路,途中必须经过孔家桥,过了桥就是东风大队,离李家就只有两里路了。刘新明和四大金刚就守在孔家桥边,他们在上午十点二十分
就看见周白云的哥哥周剑云和李满秀的送亲队伍过了孔家桥,周剑云不断向送亲的人递烟,催促人们走快点。四大金刚看到周剑云、李满秀很亲热,带头走在前面。
到上午十一点左右,刘新明看见了周家送亲的队伍。刘新明一身军装着实威风。他在桥边拦住了周白云,拉着周白云的手,对众人说:“我是现役军人刘新明,周白云是我的未婚妻,这里有书信为证。现在我要带她到公社去评理。”周白云也说:“不错,姑姑,李家的彩礼费我退给你们,介绍人给我作证。”说完,刘新明拉着周白云就跑。送亲的和迎亲的人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李家姑姑反应也很快,马上跑过来拖白云,却被四大金刚拦住了。此时两个姑姑大喊:“抢亲了,抓贼呀!”很快引来许多看热闹的人。这时,刘新明已经用单车带着周白云跑得无影无踪了。
李家两个姑姑只好在大路上号哭:“该死的周家说话不算数,周白云这个精怪,路上尽耍心计,跟野男人跑了。我追不上他们,我们直接到周家把李满秀抢回来,我们贫农还怕地主不成!”一伙人往周家奔去。这时,东风大队的庄支书、庆丰大队的贺支书迎上来,对他们说:“李家姑姑,你们到周家去干什么?你侄女李满秀是自由恋爱,是合法婚姻。李满秀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把她拖回去会误了她一辈子的。你们做长辈的考虑一下,不要把好事变成坏事。侄女会记恨你一辈子的。你们要人有办法,到公社妇联说理去,肯定周白云也在那里。”
周家姑姑听了支书的劝说,也说:“那也是,我们就到公社找他们去,看还有没有王法。你们几个回去报个信,要我哥和侄儿也赶到公社去,不怕人多。”
庄支书对周围的群众说:“没你们的事,热闹也看了,都散吧。”有人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换什么亲?李倔头的戏不好看了。”
贺支书对庄书记说:“谢谢你的帮助,还请庄书记做好李家的工作,捆绑不成夫妻吧!”“好的,我尽力,放心吧。”
刘新明和周白云来到妇联办公室,反映了周家和李家换亲的经过。周白云要求妇联的向主任为她做主,说自己是这桩换亲的受害者。向主任看着流泪的周白云说:“小周,别哭,有话慢慢说,你就是宣传演出那个领唱的姑娘吧,蛮不错的。你要先向双方家长表明态度,怎么会发生这样尴尬的局面?”“我反对过,不愿意嫁给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人,我和他没有感情可言,为此事,我家和李家交涉了多次,可李家坚持换亲,要么李家女儿也不嫁给周家人。我哥和嫂子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两人都是大龄青年。爹娘为了哥的婚事,百般好劝,向我叩头,我被迫无奈答应了,但没有打结婚证。向主任我一个弱女子,你叫我如何是好?今天是我同学出手相救,我才有勇气找到妇联。请向主任为我做主。”“那你收了李家什么彩礼?”“李家给我的彩礼退回去了,介绍人可作证。”
向主任又问刘新明:“小刘,你是现役军人了,可以要求组织解决,你怎么中途抢亲?影响多不好。”
刘新明诚恳地说:“主任有所不知,我是昨晚十点才得到的消息。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向领导求救,就先兵后礼了。这不,今天就到您这里了。我不对的地方,我检讨。”
向主任和气地说:“检讨就不必了,小刘,我问你,小周可是你的意中人?”“就算是吧!”“什么是就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们说明白点。”
刘新明见向主任问到这份上,也顾不得周白云是什么态度,他说:“向主任,我直说了吧,我和她是很要好的同学,虽没有山盟海誓,情定终生,但双方也有些默契。我总不能看着我的同学往火坑里跳,所以我挺身而出。如果硬要什么结果,我愿意娶白云为妻。”周白云急了,说:“新明,感谢你救我,要娶我可要三思而行呀!”
向主任听了很感动,这才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一对。双方都替对方着想。向主任微笑着说:“小刘有男子汉气概,小周你要接受才对呀,我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主任,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刘新明这是同情我,可同情不等于爱情呀!”
向主任大笑起来,她作结论说:“小刘、小周,我可不听你们在这里谈情说爱。好了,我调查一下,帮助小周摆脱这不幸的婚姻。”
正当刘新明和周白云要走的时候,李家的两个姑姑、李老头和李建斌,赶上来拦住了刘新明说:“军人就没有王法了,敢抢亲,强抢民女!”刘新明毫不示弱地说:“我抢什么亲,我是拉周白云到公社说理的。”“理、理、理,什么理?她哥对我妹妹,周白云对我,这公平交易。”李建斌结巴着说。
向主任怕他们双方争吵不休,就对刘新明、周白云说:“小刘、小周,你们暂时先回避一下,我先跟他们谈一谈。”李倔头冲向主任说:“他们不能走,说清楚后,周白云一定跟我们走,不然我们也抢亲。”
向主任见李倔头来势很凶,她柔中有刚地说:“李爹,告诉你,这是公社机关,你们可不能乱来。你们不是来说理的吗?那好,他那边的情况我了解了,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理说清了,我们一定按政策办事。他一个军人,部队就在这里训练,他跑到哪里去?小周是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里?你们双方在这里吵,能说清楚吗?”
李倔头软了点,说:“只要向主任给我们做主,我们就听你的。”
向主任给来人都倒了一杯茶说:“你们有话坐下来说。”
李倔头坐下气愤地说:“我们和周家换亲怎么错了?一是周家的爹娘同意了,二是周白云本人也同意了。双方的酒席都摆好了,可我家办了喜酒,没有新娘子,让我们李家大失面子。向主任,你可要为我们贫下中农做主,把周白云交给我,不然我也把女儿从周家拉回去。”
向主任听了,和气地说:“李爹,你女儿与周家的婚约是否在先,是不是他们自己谈的?”
“实不相瞒,是我女儿他们在先,是他们自己谈的,未经过我们父母同意。听说周家还是漏网地主,早知道,我横直不会答应这桩亲事。”李倔头还是气愤地说。
向主任又说:“这么说,李爹是一个说实在话的人,我喜欢。你承认了女儿和周家儿子是自由恋爱,这么说他们的婚姻是合法的,谁都不能干涉,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女儿嫁的是周家的儿子,而不是地主分子,这是有区别的。就算是地主分子的婚姻,政府也不强迫他们离婚,这我没有说错吧。现在,我让你从周家把你女儿拉回去,听说你女儿也不小了,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女儿吗?冬天修金盆运河,我在场,也专抓妇女工作,你家李满秀,周家周剑云我都见过,人才都不错。你家姑爷要长相有长相,要劳力有劳力。两人在劳动过程中恋上了爱这是好事,做父母的难道不疼自己的女儿,拉回去当老姑娘呀?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想你们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这是你女儿的事,我就不谈了。再说你儿子的事,李建斌我看你也要为妹妹着想,以妹妹作为条件逼妹夫的妹妹作自己的堂客,这不仁道,也有损自己的尊严,自己看不起自己。我看你也不错,既然周白云不同意,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莫怕你今后找不到爱人,你自己要有信心,你说呢?”
李建斌害羞地说:“哪里,我就请……请主任帮我找找一个。”
“好呀!只要有合适的,我一定帮忙,我就是做妇联工作的呀。”向主任机智地在分化李家,争取主动权。
“你说什么呀!别丢人现眼,都怪你不争气。”李倔头对自己儿子发火,又对向主任说:“今天要不是那姓刘的小子捣蛋,就没有这出戏,我要找他算账去。”
向主任拦着他说:“道理我跟你说明了,政策也讲了,就算今天小刘不出面,我想周白云心里也是不情愿,她只是暂时为了她哥被迫同意的。这丫头有文化,心志又高,今后到了你家闹出什么事来,这也是您不愿看到的。小刘现在是现役军人,您逼急了,他说周白云是他未婚妻,你们再闹,这就是破坏军婚。你们还破坏婚姻法,搞旧社会换亲的那一套。到时候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家姑姑见向主任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对哥哥说:“哥哥,别气了,向主任说的也是,为了满秀的幸福,我们就认了吧。你真的想看着儿子、女儿都结不了婚?”
李倔头垂头丧气地说:“我家办了酒席,请了客,花的钱都白费了,我要找那姓刘的小子赔。”
向主任马上说:“李爹,你家是两趟事,一起办酒,吃不了多少亏,就当全是出嫁办酒,不好吗?”向主任会说话,气愤的倔老头被她说服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李倔头扫兴到家,面对满屋的亲友,无面
可对,在桌上无言地喝着闷酒。谁家出了这种事总有说三道四的。幸亏他的两个妹夫息事宁人,他们劝道:“哥哥,你别气了,这次总算把满秀的事情办好了。这也不能怪周家,亲家也做了好多工作,女儿不同意,那有什么办法?现在新社会,去周家闹,亲家又是那个成分,受不了,满秀在当地也不好为人。我们看周剑云蛮好的,只要夫妻恩爱,比什么都好。今后分了家,和地主分子划清界线,满秀两口子再也不会受别人的欺侮了。”
李倔头叹了一口气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正因为顾及满秀,我才没有在公社闹。要是我平时的脾气,我非把闺女拉回家不可。这事坏在那姓刘的小子身上,人家是现役军人,我们得罪不起。”李倔头一脸无可奈何。正在这时,有一个人出来烧了一把阴阳火。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撤了职的街痞子。他是李倔头的远房侄子,他走近李倔头说:“姓刘的小子刚入伍,部队还没走。如果他说周白云是他未婚妻,凭这一点,他就入不成伍。我们向部队告状,说他未婚妻是地主分子的子女,他就当不成兵。这不正好解了三叔的窝囊气。”
“此话当真?”
“当真,这个部队很特殊,政审很严。他的同学是富裕中农,部队都不敢要。就怕三叔不敢去。”街痞子用话激他三叔。
李家大姑马上说:“害人精,这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能把周白云要回来?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看算了,周白云总归是满秀的小姑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街痞子还是阴阳怪气地说:“这不关我的事,我是看三叔受不了这冤枉气,今后气坏了身子,做不起人。好了,就算我白说了。”
李老头火冒三丈,说:“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不然我怎么在世上为人。你们别劝了,我们不找周家的麻烦,就找姓刘的小子,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欺到我头上来了,难道我怕他不成!”
第二天中午过后,赵德连长派通讯员把刘新明叫到设在公社的连部,劈头盖脸地问:“昨天上午你干什么去了?“
刘新明知道难以应对,就机灵地回答:“昨天,我向排长请了假。”
“答非所问,我问你干什么去了?”赵连长怒道。
刘新明只好如实回答:“我的一个同学不愿意家长的逼迫换亲,我解救她去了。”
“这么说你是行侠仗义,我该表扬你?”
刘新明语无伦次地说:“连长,我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穿着军装,耀武扬威地说,你是现役军人,这是我未婚妻,你就把新娘抢走了。”
“连长,不是抢,是拉她到公社妇联评理,寻求妇联的帮助。妇联的向主任可以作证。”
赵连长见刘新明还跟他顶嘴,火气更大了:“刘新明,我怎么说你,如今你是部队的人了,不是以前的小青年。民间的不平事,要由地方出面解决,你怎能带一伙人去抢呢?有损人民军队的形象,你知道吗?”
“连长,我是错了,但没有欺负老百姓,方法上存在问题,我检讨。”
赵连长见刘新明知错了,又问:“那姑娘是不是你未婚妻?”
“还不是,但是很要好的同学。”
“那为什么对着那么多群众讲,她是你未婚妻呢?”
“连长,我不那样说,他们会和我到公社评理吗?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
“看来,你还挺机灵,能随机应变。”赵连长又好笑又好气地问,“现在还不是你未婚妻,那将来一定是,对吗?”
“有这种可能吗?”
“那她出身是什么?”
“说实话,出身不好,四清查出是漏网地主。”
赵连长见刘新明老实相告,而且神色紧张,就平缓地说:“刘新明,我可要告诉你,如果她真是你未婚妻,你的政审就过不了关。后天部队开走,我们只好把你退回地方。你可要想清楚。好小子,不要为情所困,误了你的前程。下午七点前答复我。好了,你挺为难,我帮不上忙,好自为之吧!”赵连长拍拍刘新明的肩头,让他离开。
刘新明心情沉重地走出连部,这让他难以抉择。当兵入伍是他梦
寐以求的理想,他不可以随便放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对周白云,他曾经提出保护她一辈子,自己这么一走了之,她会又一次遭到伤害,这是他不想看到的。怎么办?怎么办?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正在这时,盛建强迎面走来,看见刘新明闷闷不乐地,低着头走着。他叫了一声,刘新明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就把刘新明拉到一旁问:“出什么事?快告诉我。”刘新明心烦地说:“赵连长找我谈话了。”“是周白云的事吗?”刘新明机械地点了点头。盛建强说:“我知道了,周白云如果是你未婚妻,你就去不成部队了。”“你怎么知道?”“上午我在公社见李倔头找过赵连长,还是街痞子领来的。那你怎样回答你和周白云的关系?”“实话实说吧!我说现在还不是,将来可能是。”“赵连长怎么说?”“他还不是那样说。”盛建强双手抓住刘新明的肩头摇了摇说:“狗婆的刘新明,还不相信我?告诉你,我有办法了,保你去当兵。这里有我呢!”“建强,你可不跟我添乱。”
晚上七点,刘新明硬着头皮来到连部。赵连长问:“你想好了吗?”“报告连长,我还没有想好。”“没有想好,找我干什么?”“我想请连长给我拿主意。”“你小子可好,把皮球踢给了我。我问你,找过那姑娘没有,人家是什么态度?”“连长,我真不好找她,现在我和她真的没有那层关系。如果我找她,她准会说,谢谢你的帮助,但我不需要怜悯。昨天,她就对向主任说了同情不是爱情。”“那好,你和她就不是未婚妻关系了,你就可以上部队一起离开这里。”“连长,那谁来保护周白云?她还会受到伤害的。”
赵连长把书向桌子上一摔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是救世主,别一厢情愿了。下午你走后,那姑娘和一个姓盛的大个子到了我这里,姑娘说得好,她不需要你的同情,她说她和姓盛的才是一对,他们把结婚证都给我看了。准备明天结婚,并要我劝你断了那个念头,他们会好好过日子,还是你的好同学,好朋友。多好的姑娘,她都能作出决定,你还婆婆妈妈的,哪像个军人!”
刘新明一听这个消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盛建强是趁人之危,我要找他算账去。”说着冲到了门外。赵连长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他往房中一摔,刘新明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连长说:“你
想干什么,又想去抢亲?人家现在有结婚证,是合法夫妻,你还捣什么蛋?昨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今天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找人家要人!姑娘爱的不是你,你还自作多情,我真替你害臊。告诉你,军人要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多弯弯肠子。你不是说那个姑娘没有人保护吗?现在有人保护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现在我命令你和我到你家去,与你父母辞行。今晚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就和我住在一起,明白吗?”听到“命令”两个字,刘新明不由自主地向赵连长敬了一个军礼回答:“明白,一切听从连长指挥。”赵连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才像我带的兵。”
第二天,天还没亮,社员们还在梦乡中,拉练部队静悄悄地离开庆丰大队,离开第五生产队,刘新明随部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