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小北洲 || 南县 肖跃

发布时间:2023-01-16 10:36 信息来源:南县人民政府 作者:肖跃 浏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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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老家小北洲

肖  跃

我的家在华容之南的北景港镇,离南县中鱼口的小北洲相距大约10华里,两地之间却横有藕池东支河和沱江,从家里出发到小北洲要摇船荡桨摆两次渡,还要走七湾八拐的羊肠小径,一路上木槿篱笆,茅舍人家,鸟雀欢鸣,忽然狺狺狂吠,有恶狗紧追不舍,直吓得冒汗的。即便这样,儿时到小北洲走亲戚还是最快乐的事情。

小时候,我常问父亲,我们是哪里人,为什么不讲华容话,父亲说我们是小北洲人,太翁东海公和曾祖品璋公光绪年间从长沙搬到小北洲。为什么要从长沙那么热闹的地方搬到湖乡小北洲?父亲说,先人闯洞庭,到小北洲为的是吃碗白米饭。

就是一碗白米饭吸引了无数外乡人到洞庭湖区的新淤之地挽湖筑垸。清嘉庆年间,洞庭北滨淤积一洲,称北洲,咸丰十年藕池溃口,北洲被洪水冲成大小两处,小处谓之“小北洲”。太翁东海公和曾祖品璋公带上家眷10多口人到刘公局,辗转到小北洲,在“洲土大王汤”手上租得“水亩”(湖田)200亩,在此落脚安家。太翁东海公和曾祖品璋公带领一家子人,将这200亩湖田种上“泅水稻”。“泅水稻”的秧育好后,装在木划子上,用木棍将秧按到“湖田”的潮泥上,这样让“泅水稻”的秧落蔸。插“泅水稻”秧是一门技术活,重了,秧尖没到潮泥之中,这秧就活不了,轻了,秧蔸落不到潮泥之上,秧就漂走了。品璋公尝试着种“泅水种稻”,从产量200斤一亩到400斤一亩,20多年的时间,他积攒出一个丰厚的家业。现在想来“泅水稻”应该是稻虾种养、稻龟种养、稻鱼种养模式的鼻祖了。

那个社会动荡的年代,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地方政府打出了“五丁抽二,三丁抽一”的口号,地方政府四处抓“壮丁”,品璋公一拍胸脯,抢在几个兄弟前当上了“丘八”,品璋公也是小北洲最早吃军粮的人。品璋公后来说,我这么积极当“壮丁”,是因为读过几年汉书(私塾),认得几个字,知道自己不会当“炮灰”的。品璋公在部队当上了军需官,武汉、宜昌,南京、芜湖兜了一大圈子,三年后回到家乡,移居华容北景港,做起了洋气的水果生意。

九岁那年,父亲带着我到小北洲走亲戚,我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堂兄长庚伯父,长庚伯父长父亲20多岁,他念过三年汉书(私塾),是当地的知识分子。长庚伯父特别喜欢花鼓戏,他饰小生,名震一方。几天里常听长庚伯父跟父亲谈起何冬保,长庚伯父说,何冬保是北景港人,是他的老庚(同年)和老朋友,解放前长期在小北洲这带唱花鼓戏,还与何冬保同台唱过《刘海戏金蟾》(后来的《刘海砍樵》)。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何冬保组建“胜利班”,唱响了南华安一带,那时的台柱子有袁宝生、夏春霖、周长生。后来何冬保到了长沙,还成立“长沙楚居社”。1956年国庆节,何冬保受邀参加国庆大典,并受到了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的亲切接见。

何冬保一身是戏,人又喜开玩笑,不小心得罪了同事,1957年划为右派,下放原籍华容新景人民公社(北景港)。长庚伯父说,何冬保下放时,每年要到他家走上两趟,一则切磋“花鼓戏”,二则打打牙祭。何冬保一次跟长庚伯父说,最近红卫兵斗他,说他傲慢、不老实,是黑戏霸。何冬保反问红卫兵,毛主席都看过我的戏,还鼓了掌,还称赞我的刘海哥戏演得好。红卫兵怒斥何冬保道:“毛主席那是鼓掌吗?毛主席他老人家那时手上有只蚊子,毛主席他老人家是在拍蚊子呢”,何冬保只得哑口无言。

“右派爱讲”,何冬保也不例外。何冬保下放时几次编歌谣,唱“黑戏”被红卫兵和革命群众发现,挨了批斗,何冬保跟长庚伯父讲过一个顺口溜的故事。1960年是个天灾人祸之年,浮夸风盛行,地里收不到多少粮食,大食堂只能做“炒米三蒸饭”,这饭粒子大,可不饱肚。一天,何冬保下放的鱼口大队的邻队,一个细伢子将父亲的饭从公共食堂里领出来吃了。饭是定人定量定餐的,父亲没饭吃了,气不打一处来,操手就要打儿子,儿子便飞快的跑,父亲就在后面追,儿子慌不择路掉进水沟里淹死了。何冬保便顺口唱起来:“口朝黄土背朝天,屁股晒得冒绿烟,公共食堂真正好?只因一碗饭,儿子死在老子前!”何冬保哼词被一个积极分子听到了,上报给大队民兵营长,民兵营长立刻组织调查,好在另外一名贫下中农出面作证,他指着那个打小报告的人说:“我离何冬保比你近,没有听到何冬保唱什么”。贫下中农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正好那个举报何冬保的积极分子是一个富裕中农,这事才作罢。何冬保说,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如果扣上恶毒攻击“公共食堂”的帽子,他会要法办坐牢。十多年后何冬保右派分子的身份平反,他到下放的鱼口大队感谢那位救过他的“贫下中农”,问当年为什么要冒着危险救他,那人淡淡地说道“我是你的戏谜,我在小北洲听过你唱的《讨学钱》《刘海戏金蟾》和《采茶歌》”。

还有一个记忆,大约在一个深秋的日子里,住小北洲的姨娭毑病逝,我和父亲一起到小北洲吊孝,姨娭毑的夫家冷家也是当年从长沙一起下华容闯洞庭的大家庭。在姨娭毑的灵堂,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孙一大堆,大都笑嘻嘻的,也难怪,姨娭毑走时是耄耋之年。我和父亲行完孝礼,我发现灵堂里没贴挽联,便问道人先生,道人先生说,你姨娭毑杨老儒人是“喜丧”,又是安祥的仙游,不知怎么作对。一旁的父亲听到后说:也不难的,就用刘禹锡的一句诗吧,芳林新叶催陈叶,江水前波让后波。这句诗蛮合适的,不久,父亲找来一小团棉花,蘸上墨汁在白纸上挥就出一幅遒劲有力的挽联,站在这幅挽联前,我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姨娭毑相关的记忆。我发蒙上学的那年春节,我和母亲一起到小北洲跟姨娭毑拜年,我们母子俩吃过午饭回家,姨娭毑背着手送我们到渡口,渡船摆离岸边,姨娭毑突然扔了一只大芦花鸡到渡船上,冲着我们娘俩说,“捉只鸡送你又不要,还是拿回去啰”。姨娭毑这句朴实的话语和她那满面的皱纹至今清晰留在我的脑海里。

前几年,我特意陪父亲到他多次提到的刘公局、湖子口、窑堡、安福垸、特洲子、小南洲、小北洲走走。在小北洲的大堤上,父亲说,当年的小北洲街在大堤之上,依河为街,街上热闹非凡,十里八乡的人汇聚小北洲街做买卖。街上有南货铺、绸缎庄、渔行、药号、牙行、粮行、铁铺等等。小北洲民国时期犹为繁华,特别是码头上车水马龙,这里水运发达,船可北通武汉,中经乌嘴大河到华容北景港,南到淞澧洪道。小北洲的粮食和棉花大多运到北景港的南华公司,南华公司是宋子文开办的,南华公司在北景港镇建有万吨粮仓和万吨棉库,主要囤积粮棉等战略物资,运往武汉、重庆等地。1954年,育乐大垸溃垸,次年小北洲加修大堤,小北洲街迁到了垸内。

如今,小北洲大堤黑化亮化成了湖南省的最美乡村公路,沱江常年蓄水,成了平原水库,沿途风光旖旎,可观鸟、赏花、看风景。近年,堤下的小北洲街也进行了修复,但还有几间破旧的木楼立街边,依稀能见当年的辉煌。现在,中鱼口镇正在努力打造着小北洲老街,特意请湖南省委原副书记文选德题写“小北洲古街”五个大字,并刻石立于小北洲大堤边。小北洲街头还有纪事之石头一块,记录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华国锋同志褒扬中鱼口小北洲和北岭大队贫下中农管理农村市场先进经验一事,这也许是小北洲最辉煌的过往。

每次到小北洲,我都想起儿时到小北洲长庚伯父家走亲的一件事,长庚伯父见到了我,打开他那个巨大的朱漆南边大柜给我拿零食,三个鸡蛋糕,一把炒豌豆。临关柜门时,长庚伯父指着柜门反背上的几排黑黑的毛笔字念到,这是萧家的字派诗:“立志起元朝,文光映碧云,士子国之宝,儒为席上珍,培植人才茂,勋名定显荣,诗书传世泽……”长庚伯父还特意用手指点着“席”字对我说,你这个细伢子就是“席”字辈的,这些字是太翁东海公留下的,这些字派诗写得好,要背下来。现在看来,这首字派诗包含了中国的文化精髓,励志、耕读、处世等方面无所不及。

小北洲留下了我先辈的足迹,小北洲萦绕了我太多的记忆。是的,小北洲,我的梦里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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