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抢结束后，盛建强找陈队长说： “陈队长，我想找您要丘田作试 验田。”

陈队长高兴地说：“那好呀，你作什么试验？”

“水稻栽培试验。”

“你选择哪一丘田？”

“就是腰港子上面的那一丘田。”

“那丘田不好进水，你可要想好。”

“这个没问题，那丘田是不是全队的中等田？”

“是中等田，作试验肯定有代表性。”陈队长肯定地回答，并上下 打量着盛建强说：    “我们的盛建强同志，回乡两年多，长高了，成熟了，  种试验田我支持，你还有什么条件？我多给你一点化肥、农药。”

“谢谢陈队长的好意， 我的田不要搞特殊， 只要队里的平均数就行了。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种的试验田按我的方式种，任何人不得插手，也包   括陈队长您，我只要您这个承诺就行了。”

陈队长听了，心里有几分不高兴，年轻人办事就是不想把他放在眼 里，最后一句话可是牛都捅不烂，我队长大小也是一队之长呀，他想了 想说：“如果你的试验田失败了，减产了怎么办？”

盛建强坚定地说： “如果减了产，达不到队里的平均数，就用我家 的口粮补上。”

陈队长要的就是这句话：  “好，有了这个保证，我就可以放心地给   你了，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  可不能反悔！”陈队长显得一副得意的样子。

此时，盛建强的心情是复杂的。陈队长应该知道试验是有风险的，  哪能一次成功？但他为了一点领导权，却非要人家拿口粮作抵不可。盛建 强明白，把管理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比什么都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 得，想到这里，他心情十分痛快。

晚上，盛建强把刘新明等人找来，告诉他们，他找陈队长要了一丘 田作试验田，问他们参不参加。刘新明高兴地给盛建强一拳：  “好一个盛 建强，要了田想单干，没门！小雨、铸钢你们呢？”

“我们当然参加，谁叫我们是同学？种田我们可不里手，建强，你 怎么突然想种试验田？”

盛建强说：“那天在西瓜地里，你们说起考大学的事，我却觉得很渺茫，

恐怕我们要当一辈子农民了，但当农民也要当一个新式农民。就像我们改 进打稻机一样，种点试验田，改进一些水稻栽培技术，增点产，多打点粮 食，是很现实的问题。”

大家听了盛建强的解说，  都认为他的想法很好，  很现实。张小雨问： “建强，你要做什么试验，不会插块牌子就了事吧！”

“当然不是，我们的试验项目是‘水稻栽培的水肥管理’。最近我    看了一些关于水稻栽培的书籍，发现传统的水稻灌溉有问题，田里总是灌    得满满的，生怕水稻会干死。其实水稻有时要水，有时不要水，而且要晒    田， 控制无效分蘖。书上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实践经验，  所以想试一下。”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明白了。原来他们总认为盛建强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现在看来他真有本事，走在他们前面了。他要进行农业科学实 验，在农业方面干出一番名堂来。大家理所当然都支持他。

刘新明又问：“陈队长有什么条件吗？”

“到底是班长，看问题比别人远。”盛建强接着把与陈队长的交涉 说了一遍。

“啊，试验田还要搭上自家的口粮，建强你亏了，要我不会干。” 杨铸钢人小胆也小，但挺关心别人。

“怕什么，我用这个条件换来了管理的自主权，按科学办事不会减 产。”盛建强信心十足。

刘新明更加赞许地说：  “建强你真大胆，  真聪明，  把狠话说前面了， 免得以后别人横加干涉。没有管理权，我们还种什么试验田呀！我赞成， 如果试验田真失败了，也扣我家一份口粮。小雨、铸钢，你们呢？”

“我们参加，有难同当！扣粮也算我们一份。”

“那好。”刘新明伸出自己的手，其他人也伸出手，四手相叠，四 心相连，意味着要独立自主地种好试验田。

第二天，试验田竖起了牌子，上面写着：青年试验田，面积四亩，  试验项目，水稻栽培的水肥管理。试验组长：盛建强；组员：刘新明、杨 铸钢、张小雨。试验承诺：试验田达不到生产队的平均产量，由试验小组 承担减产损失，并以自家口粮作抵。试验要求：非试验组成员不得干涉试 验田的管理。

社员们看着试验田牌子，议论纷纷：  “四个学生娃不错呀，种起了

试验田。”“他们也知道种田，不捣蛋就行了。”“他们捣什么蛋 , 这叫 敢做敢为。”“石大块，说什么风凉话，他们不会种田，你会，打稻机你 搞出来的？”冬梅训斥石子生。

“我也不知上面写些什么，我是听他们说的，不说还不行吗？  ”石 子生求饶说。

“你真是个死大块，死文盲。”冬梅气呼呼地说。

“冬梅别说了，他这是憨厚，怕你。”张春林说。

“不对呀！组长是盛建强，刘新明历来是他们的头呀。”

秋菊对张春林说： “他们四个小鬼轮流出风头，搅和大寨工是新明 带的头，改进打稻机是铸钢和小雨的主意，现在轮到建强了。”

肖文安看完后说：   “大家别吵了，  你们看，  减产要用自家口粮作抵， 你说他们呆不呆。”

春桃也跟着说：  “这个盛建强和死大块一样，大头大脑大嘴巴，说 出话来牛都捅不烂，种试验田还搭上自家的口粮。”

“什么呀！都说他们聪明，我看盛建强是猪脑子，这丘田取水远，  用水不方便，他种了几天田？就想当师傅，还搭上自家的口粮，真是没事 找事。”石子生说着就下田拔起了试验田的牌子。

“你找死！这肯定是经过队里同意的，你拔牌子就是破坏生产。” 石子生被冬梅喝住了，  呆呆地站在田里。田间路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夏荷、 秋菊说：“石大块，真听话，冬梅，我们羡慕你找了一个听话的活宝。”

“谁是活宝！我只是想保护他们，  怕扣了他们的口粮。”石子生说。

“姐妹们，你们看，非本组成员不得干涉试验田的管理。这是什么 意思？”

田丰年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以口粮换取管理的自主权。不许队上 和其他人干涉他们。”

“说得对，他们要自主管理，陈队长怕丢了领导权就用扣口粮的条    件限制他们，  以后试验田出了问题，  陈队长没有责任，  队上也没有损失。” 张春生接过话说。

春桃听了很生气：    “这么说，陈队长真够狠的，四大金刚，你们以 后要多帮帮他们。”“那是，你们也得帮帮他们。”“一言为定。”

正说着，盛建强的父亲盛富春挤进人群，跑到了田里，拔出试验牌

走上岸，举起牌子往田间路上一砸，杆子断成了两截，又一脚踩下把牌 子分成了两片儿。盛富春气呼呼地说：  “狗崽子，你知道种什么田！你 不吃饭了。”

盛建强赶过来，说：“爹，你干什么呀，我干的是正经事，是陈队 长允许的，我不吃饭也要种试验田。”

“你还跟老子犟，我辛辛苦苦送你读书，指望你长大找个好工作。 现在书没有读的，你老老实实劳动，多挣工分就行了。现在又想歪主意， 种试验田，把口粮都搭上，你是猪脑子呀！”

“盛大爹别生气，建强干的是正经事，种试验田是为了提高产量， 你送他读书，如果派不上用场，那书不是白读了？”刘新明跑来劝说。

“新明， 你用不着花言巧语，  我家建强没有你那本事， 主意是你出的， 硬拉我家建强垫背。你要搞，就去搞，建强不参加行吗？  ”盛富春是一个  老实本分人，不想建强出什么风头，平平安安就行了，就用平和的口气求  刘新明。

正当刘新明有口难辩的时候，陈队长赶来说：  “盛富春，这你冤枉 新明了，是你家建强独自找我要的田，谈的条件，新明他们根本不知道，  是后来建强邀他们参加的。”

盛富春还是气愤地说： “陈队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种试验田就种 试验田，干吗还要拿口粮作抵押，原来可没有这一条。”

社员们也跟随着说：“就是呀！干吗要人搭上口粮，  人家不吃饭了？”

陈队长也很委屈地说：“大家不要吵，  建强搞试验田是好事，  我支持， 并且要多给他一些农药、化肥，他说不要，只要不干涉试验田的事。我很  纳闷，万一搞坏了谁负责？拿口粮作抵押，也使他们变压力为动力。大家  想，有他们精心打点，一定会超产的。如果全队的田都减产严重，那一定  是自然灾害，我都负不起这个责，难道还要他们负责？”

社员们听了队长的解释自然明白了。石子生还是阴阳怪气地说： “算 陈队长还有良心，没给他们下套。”

陈队长苦笑道： “以前我认为他们四个是捣蛋鬼，拿他们没办法，  说也说不过，奈也奈不何，真是气死人。自从他们改进打稻机后，我认为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我是骂过他们，但我没有成见，怎么会下套呢？那我

还是人吗？再者我找过新明和铸钢的父亲，要他们别拖孩子们的后腿，他 们都表示同意。都怪我没有及时征求老盛的意见，才闹出今天这事来。盛 富春你也别怪儿子，他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陈队长说明事情的 原委，新明和铸钢的父亲也劝盛富春：  “老盛，我们就让他们干吧，或许 真能成。”

刘新明、盛建强听了陈队长的话，对他有了新的认识。陈队长确实 有点好面子，但你真为队里着想，他就对你没有成见了，扣口粮的事也是 向他们敲警钟。

青年试验田，经盛建强的父亲一闹，社员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大爷也说： “陈队长不要本子，随口就说得篇篇在理，调皮鬼们就大胆 干吧！”

从此以后，盛建强放开了手脚，安排同学们利用工余时间，对试验 田进行中耕除草、治虫施肥等等。禾苗返青分蘖，长势良好。盛建强用 二十多根小棍子插在试验田的不同地方，取样调查。每天早晚两次观察禾 苗的分蘖情况，数一数每蔸禾的分蘖数。当插棍子的各处每蔸禾苗都有 二十多根基本苗时，他告诉同学们，田里的基本苗够了，要放水晒田，控 制无效分蘖了。刘新明问：“什么是无效分蘖？”

盛建强说： “秧苗已经分蘖了四五个小苗，每蔸禾就有二十多根基 本苗，这丘田按五八寸计算，就有一万五千多蔸，再乘以二十，每亩就是 三十万基本苗，这就够了。如果不放水晒田，禾苗还会分蘖，与基本苗争 肥、争水，争空间，影响禾苗后期的生长。”

杨铸钢不解地问：“多分蘖不好吗？还可以多抽穗多结谷。”

“禾苗不是越多越好，如果不晒田控制分蘖，后期分出来的小苗是 不能结实的，尽是一些空壳壳，这就是无效分蘖。如果让禾苗狂长就会毛 蔸，造成轻风倒伏，颗粒无收，所以要放水晒田，控制过度生长，并增加 田间的通风和日照，控制病虫害，增加千粒重。这就是晒田的好处。”盛 建强有理有据地解释。

张小雨说：  “看不出，建强说起来一套套的。在学校你回答问题可 不积极，现在居然成了农科教授了，你的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雨，你们都忘了，在学校我参加的是生物课外学习小组。肖老 师告诉我们许多生物知识，而且专门学习了水稻和棉花的种植。去年我向 肖老师借了两本关于水稻栽培的书，学习了一下。去年看到队里的晚稻倒 伏，空壳多，我就考虑是不是水没有管好，禾苗长期漫灌，结果是爱死人 的禾，气死人的谷。这次试验就从这里入手。”

杨铸钢关心地说： “你想队里会同意你晒田吗？这么大的太阳会不 会把禾苗晒死？”

盛建强肯定地回答：“禾苗不会那么娇贵，晒不死的。”

“我还不放心，如果陈队长不同意怎么办？  ”杨铸钢心细，不把问 题弄明白，他是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张小雨觉得铸钢的担心有道理，就对新明说： “班长，晒田可是我    们队上从来没有的事，技术上的事我们是明白了，问题是陈队长会明白吗？      社员们会明白吗？如果大家都反对这件事怎么办？班长你可要拿定主意。”

“小雨，我不是什么班长，只是农村的一名社员。建强可是组长， 我们一切听他的。建强，晒田你有几分把握。”

盛建强坚持道： “这是书上说的种田技术，要通过实践才知道。我 会把握晒的程度，相信会有好结果的。就算不成功，我也坚持干下去。不 管任何人，也不管多少人反对，我也坚持，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们怕事，  就别参加了，不要瞻前顾后。”盛建强性格倔强，认准的路，他是一条道 走到底。

盛建强的嘴巴翘起好高，  很生气的样子，  小雨和铸钢不知如何是好。

刘新明说：  “建强，我要的就是你这种态度，坚持真理。不过你也 别误会他们，他们也是为你好，为试验田着想。小雨，你们也别怕事，我 们要相信科学，相信建强，这件事陈队长反对，社员们也不赞成，但我们 也要像建强一样坚持。如果半途而废，我们干吗种试验田？就算今年失败 了，我们为明年积累了经验，还可以继续干，失败是成功之母。再者这又 不是什么创造发明，是现成的经验技术，我看会成功的。这件事我佩服建 强，平时他干事大大咧咧，想不到这次未雨绸缪，跟陈队长定下了君子协 议，任何人不许干涉种试验田的事，失败了我们赔偿就是，事情就这么简 单，干吗想那么复杂？”

刘新明果然看问题透彻，说话有分量，有鼓动性。张小雨、杨铸钢 他们也认为，这并不只是技术问题，而且是坚持真理、坚持科学的问题。 真的不要想那么复杂，坚持干下去就是了，一切等到试验后再说。他们立 刻表态支持，遇到任何阻力也不动摇。

刘新明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一切听从组长的安排。”

“那好，我们开沟放水。”盛建强以组长的身份下达了工作指令。 四人的信心坚定了，他们是要做好几桩事情，用行动打破乡间的沉默，使 它焕发一点生气，也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放水晒田的第五天，陈队长发现了，他训斥盛建强道：  “试验田干 成这样了，还不进水，禾苗会干死，你知道吗？”

“知道， 我这是落水晒田，  控制禾苗狂长，  不会有问题，  您放心吧！” 盛建强耐着性子和陈队长说话。

“什么呀，晒田，从来没听说过，水稻水稻，离开了水，还会是水稻吗？   还会结谷吗？我这就跟你挖吉口。”说着举锄头开挖。盛建强上前夺过陈 队长的锄头说：  “我们有话在先，你无权干涉我们的管理，牌子上写得清 清楚楚，你忘了？”

“不是我忘了， 是你们搞得太离谱了， 这么大的太阳会把禾苗晒死的。 我不忍心扣你家的口粮，到时候社员和领导会说我疏于管理，硬是要看你   的笑话，那我还是人吗？”陈队长由衷地说。

“你的好意我领了，  晒死了禾苗，  我甘愿受罚，  与你无关。你要进水， 我种的试验田就半途而废了，进水是万万不能的。”

“你怎么这么犟！”

“我就是这样犟，请你放下你的锄头。”

“我就是有这个权力。”

“你权力再大也没有用，要挖吉口，我和你拼了。”盛建强强硬的态度， 使陈队长一脸通红，进退两难。

周围的社员也围过来，议论纷纷：  “田没水了，开了丝毛缝，为什  么建强这么犟，  还不许陈队长进水？”有人问：  “建强，  田干得这么厉害， 为什么不肯进水。”

盛建强解释说：  “我们是在做晒田试验，晒田就是控制无效分蘖，

提高产量。”

“晒田能提高产量，没听说过，你有把握吗？”

“我看你田里的禾蔸子比其他田还要小，这样就能增产？”

陈队长见这么多社员质疑，也更加气愤了，盛建强就是死犟也要收 拾他。陈队长接过社员的一把铁锹冲上去：   “盛建强别瞎闹了，大家都反 对你这种做法，让开，让我进水。”

“我看谁敢上来！   ”盛建强推了陈队长一把，陈队长在水田里踉跄 了几步，搞得满身是水，十分狼狈。盛建强说：    “陈队长，对不起了，我 们还是按协议办事，增不增产要秋收过秤后才知道，到时你扣我们的口粮 我们无话可说。”

大家都说盛建强真是一头犟驴。李大爷过来半天什么话也不说，东 看看、西瞧瞧，突然开口道：    “建强的田，禾蔸子不大，但长得整齐，秆 子粗壮有力，还长出来许多白根，这就是根系发达。有句老话，禾晒秕草 越晒越好。记得跑兵那年，禾插下去不久，都跑人了，田里无人管，后来 收谷却很好。都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人说日本鬼子不得人心，天不亡我中 国，给了老百姓好收成。现在看来，是不是建强讲的那回事，我就不知道 了，可能晒田真的能增产吧。”

四大金刚见李大爷帮建强说好话，  他们不管对不对就说：    “陈队长，  由他们去吧，搞试验，有成功有失败，减产了扣他们的口粮，反正队里不 吃亏，让他们自己吸取教训就是了。”

铁姑娘也开玩笑地说：    “陈队长，如果扣他们的口粮不够，就扣他 们四大金刚的。”

“扣我们的，好啊！谁吝啬，四亩田能产多少斤粮食，翻船也只有 一脚背深的水，怕什么！”在场的社员也说：“这也是道理。”

陈队长见争辩不下去，就说：  “这可是你们说的，到时候，你们也 摊一份子，就别说我不管事，不负责。扣谷扣到你们头上，也不要说我不 讲情面。”陈队长丢下这句话走了。

盛建强一言不发， 用手挖着泥巴把吉口堵上。石子生也下田帮忙， 说： “建强受了委屈，  想开点， 我们支持你，  刘新明这个化生子跑到哪里去了？   让你一个人扛着。”

“他们到大队做调工去了，今天谢谢大哥大姐的支持，要不然我真 的挡不住了。”

春桃说：“建强，掉什么眼泪？掉猫尿的男人讨不到堂客。” “怕什么呀，姐姐帮助你呀！”夏荷说。

“建强，  真的，  我们四大金刚从不掉泪，  她们铁姑娘都喜欢我们。” 田丰年哈哈大笑地说。

“谁喜欢你们？自作多情。”铁姑娘们笑了，  建强也笑了。春桃说：   “你们看，建强笑了，没事了，我们该干活了。”盛建强被他们的乐观精  神所感染，  心情舒坦多了。他想今后的压力一定还会更大，  也一定要坚持。

果真试验田的事还是没完。第二天公社开展晚稻生产大检查。公社   的张书记带队检查第五生产队。陈队长怕张书记找麻烦，故意避开试验田   的路。可回来的路上，  张书记硬要到处看看，  结果晒干的试验田被发现了。 张书记是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如果发现问题，暴跳如雷，跳起脚来骂   人，陈队长见机向他解释这块田的来由。

张书记正要找人出气，不想陈队长自己找上门来了。他蹬着脚地发 火说：    “这是你批准的？乱弹琴，我从来没听说过晒田。你看牌子上写什 么话，由试验人员自主管理，任何人不得干涉。这是什么话？典型的自由 主义。这是公社的集体的土地，又不是个人的自留地。抓革命，促生产，  就是要加强党的领导，种实验田就不要党的领导了？”

陈队长解释说：    “他们是经过队上集体批准的，社员也同意，只有 四亩田，如果减了产是要扣他们的口粮的，这也维护了集体的利益。”

张书记更加气愤了，指着陈队长的鼻子说：“你真天真，还只有四亩田，  他们承诺扣他们的口粮你就给四个毛孩子四亩田。如果又有几个人也答应    扣他们的口粮，  你又会给他们田，  这样好了，  大家都学样做样，  种试验田，  那你这个队就分田单干了。老陈呀，不是我说你。这不是扣不扣口粮的问    题，这是走集体化道路，还是走分田单干的资本主义道路的大问题，是两    条路线的斗争问题。你倒好，随便把田交给几个毛孩子，还不许任何人干    涉。这包不包括你们队委会，包不包括公社党委？一句话，就是还要不要    党的领导？你好好想想， 是不是这个理？你的思想政治觉悟到哪里去了。”

张书记批评人总是这样居高临下，压得陈队长喘不过气来。

陈队长说：    “他们都是学生伢子，都是我的错，我也不会把全部的 田分给社员种试验田，再者他们打的粮食是要全部交公的，谈不上单干，  过去干部们也种过试验田。”陈队长还是自己扛着，不卑不亢地争辩。

张书记听了怒吼道：    “你这样放弃原则，我要你这个队长干什么？   同志们， 你们说对不对？”检查组的人见张书记发了话， 只好随声附和说： “对。”

“你把盛建强等人都给我找来，我看他们是哪路神仙，他们会种试 验田？”张书记吩咐道。

陈队长说：“这是经过我批准的， 全是我的错， 我马上挖开进水行吗？ 你没必要找他们了。”

“谁说没必要， 你说了算？今天我非找他们不可。”张书记大声嚷道。

“张书记，我们来了，有何指示？  ”刘新明等人都来了，后面跟着 一大帮社员。张书记仔细打量着他们。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早两年前的学 生娃，如今长成壮后生了。一个个高高朗朗，气质不凡。当年他们曾经批 斗过他，批斗的犀利言辞让他领教过，后来他们又保护过他，否定了他是 走资派，是犯了错的老干部，是三结合的对象。张书记得以重新进入“革 委会”，当上了牛尾镇的公社党委书记。但他现在认为自己与他们半点关 系都没有，他是县委任命的，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对于四位青年今 天的错误，张书记先还是压低声音说：    “刘新明，盛建强，还有你，还有 你，你们搞什么试验田，田都晒成这样子了，说轻了是你们不懂生产，说 重了是你们破坏生产。”

盛建强经过昨天与陈队长的冲突后， 他想了很多， 在农村搞科学实验， 光靠科学技术还不行， 还要有追求真理的信心和斗争精神， 要有一股倔劲， 于是他抢先说：    “张书记，这不是搞试验，怎么才算搞试验？  ”这不轻不   重的话可把张书记问住了。他不知从何说起：    “这……这……”半天没有   下文，只好来蛮地说：    “田开裂了，马上给我进水。”盛建强也来蛮劲，   冲上去说：    “谁敢进水，田已经晒得差不多了，再晒两天就行了，现在进   水，前功尽弃。张书记，今年减了产，你劳改我都行，水就是不能进。”

“什么呀，你跟我讲条件，你对抗指示？把他拖开，准备进水！”

“谁敢！   ”刘新明、张小雨、杨铸钢跳了过去。四人手挽着手，挺 立在那里，大声说：    “张书记，现在不是五风了，请不要搞命令风。”在 场的干部为之一惊，四个愣头青，敢和张书记硬碰硬。其实所有的人有所 不知，昨晚盛建强他们四人早就准备好坚决保护试验田，一定要出成效，  对任何阻力，团结一致，坚决抵制。

张书记见小鬼们揭他的老底，气急败坏地说：    “我是命令风，那你 们这是造反。”

“我们是为真理而斗争。”这真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老陈，你给进水！”张书记又把火发到陈队长身上。

“张书记，昨天我就要进水，可盛建强给我讲了晒田的种种好处，  社员们也认为就让他们试试，或许能增产，这也是一件好事。”陈队长就 是这样一个人，别看他对社员很厉害，但他从不到上面告恶状。上面批评 社员，他总是打圆场。他也受过张书记不少的冤枉气，今天正好借小鬼们 煞煞他的威风。

社员们听陈队长这样说，开始起哄：    “张书记，让他们试试吧！他 们都是文化人。如果能增产，也是您张书记领导有方。”“张书记，他们 还改进了打稻机呢，不让他们试，怎么知道增产不增产。”

张书记心烦得很，说：    “你们知道什么，种试验田不是简单的事， 我们不能拿集体的土地随便让他们试，出了问题谁负责？”

社员们对张书记的霸蛮不满了。“是呀，种试验田是不简单。我们 就见过张书记种的试验田。”“什么呀！张书记种过试验田？我可从来 没听说过。”“石大块，你知道什么呀！那时你还是个萝卜头。五八年，  张书记挖了几丘田的稻谷移到他种的试验田，亩产两千斤，在全县放了卫 星。”“是呀！他还搞过 1×1 寸的密植试验，结果颗粒无收。当然种试 验田不简单。”社员们你一言、他一语，冷嘲热讽，句句揭了张书记的疼 处，气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再霸蛮也不能犯众怒，五队起地火了，  张书记怕的就是这一招。他气得不好向谁发火，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这时 检查组的一个同志对张书记说：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还是抓紧到其 他地方检查去吧！   ”张书记见机下了台阶：   “好！我们走，老陈，今晚你 领着这四个小鬼到公社反省去。”

陈队长见机爽快地答应：“好，我一定去，他们就不用去了。”

“不行，他们必须去。”

“好，我们一定去，难道怕你不成！”刘新明他们齐声回答。

张书记气走了。四大金刚跑过来，抱住他们，把他们举得很高。铁 姑娘都高兴地说：    “你们真勇敢，让张霸蛮下不了台，晚上你们千万不要 去。”

“怕什么呀！就是鸿门宴，我们也要闯一闯。”

晚上， 陈队长带四人来到公社会议室。接待他们的是办公室的肖秘书。 肖秘书对陈队长说：    “你们庆丰五队可真厉害，连盛建强这样的年轻人都   敢顶撞张书记。今晚你们都来了，来了就好，张书记吩咐过，只要你们每   人写一份检讨，认识错误就可以走人。张书记就是那个脾气，他是不会记  仇的。我看他今晚也是借故不和你们照面，免得又顶牛。你们四个也示点   弱，给张书记一个台阶下。”肖秘书圆圆的脸，憨憨的笑容，对人和气，   句句在理。他说的话和他的长相一样圆和，秘书具有的气质都刻画在他的   脸上。这是他多年当秘书养成的习惯，不像他们四个年轻人未经过世面，   年轻气盛。

刘新明看肖秘书客气，也很客气地对他说：    “谢谢您的开导，我们 是来写检讨的，写好了请交给张书记，就算我们认个错吧！”

“那好，纸和笔我给你们准备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肖秘书走后，  刘新明对队长说：   “谢谢陈队长帮我们说话，  你辛苦了， 不必在这里熬夜，检讨要小雨代写就行了，您回家早点休息。”

陈队长不放心地说：    “我的小祖宗，认真地写呀，应付应付，不要 再争高低了，张书记不会再追究了。”

“放心吧，我们再不会生事了，只是试验田明天还不能进水。”盛    建强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陈队长摇了摇头，斜视地望着他们，无奈地    说：  “我也没办法， 一切按你们的办， 但愿试验田能增产， 一切话都好说。” 陈队长说完就走了。

陈队长刚走，  杨铸钢不安地说：    “真写检讨呀？我可从来没写过。”

刘新明胸有成竹地说：    “铸钢，你胆大点，我们写什么检讨，我们 要写我们的主张。白天那气氛，不能和张书记心平气和地把问题说清楚，

后来社员起哄，  搅了局。今晚借这个机会，  把我们种试验田的目的写清楚。 小雨你跟陈队长代写一个真正的检讨，就说他对小青年管教不严，没问题   吧。”

张小雨说：    “这个没问题，字迹也可以模仿他的，还可以故意写几 个错别字。但怎样把晒田试验的目的写清楚，我们要分下工，确定各自的 重点。”

刘新明接着说：   “对，我们要好好讨论。我先提一个方案。建强写 我们为什么种实验田，为什么晒田。这方面你比我们熟悉。我写什么呢？   我想以毛主席的《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为切入点，写科学实验是 认识世界的重要实践活动。小雨你就接着我的观点，具体写改进农业的耕 作方式，改进作物的栽培技术是农业发展的出路。这比较难写，你的写作 水平高，相信你能写好。铸钢你就选你最熟悉的写，举例科学家经过实验 发明了火药、电灯、电话什么的，这对你不算难吧？”

“班长，这个不难，我能写好。”杨铸钢干脆地说。

张小雨又说：    “班长真是知人善任。我补充几点。我们虽然分了工，   各有重点，但我们四人的文章要有一个总的中心思想，就是实践出真知。   四人的文章要相互支撑，合起来成一篇大文章。第二点，文章中要写一些  清楚明白的常识，又要写一些理论性的东西。如分子遗传学、进化论，这  些我都不太懂，  但我们要把它们搬上去，  可以为文章造成一种气势。第三， 标题要新颖。我建议：建强的标题《晒田的几大好处》，班长的标题《科  学实验是人们认识自然的一扇窗户》，我的标题《改进农业耕作方式刻不  容缓》，铸钢的标题《从科学发明看科学实验的重要性》。”

张小雨刚说完，  刘新明鼓掌叫好道：   “很好，  不愧为我们班的才子，    这样分析，我们都有话可写了，有分有合，摆事实讲道理，让人看了我们    的文章改变对我们还是毛孩子的看法。希望各位紧扣题目，  两小时完卷。”

第二天，肖秘书拿着厚厚的检讨书走进张书记的办公室，说：   “昨 晚，他们把检讨写好了，您过目。”张书记接过来看了标题和大致内容，  皱着眉头说：    “这哪里是检讨书？完全是答辩书嘛。肖秘书你仔细地看过 了吗？”

肖秘书察言观色， 见张书记一扫昨天的怒气， 心想正是进言的好机会，

说：    “我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我觉得他们种实验田的目的明确，想法是   好的， 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他们并非瞎搞。为了多打粮食这一点应该肯定。 第二，盛建强举晒田的好处也有几分道理。比喻棉花要打懒枝，西瓜不能   让每根藤上结很多瓜，文章写得很朴实。其他三人的文章都是为这篇服务   的。张书记，你看刘新明的文章，运用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您又看张小雨   提出要改变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方式，提出要采用机械化，提高效   率，减轻劳动强度，提出了科学育种、什么分子遗传学，单本体繁殖、杂   交繁殖，让人耳目一新。还提出化学除草，简化水稻栽培流程等等，你可   以说他们是奇思妙想，但说不定是未来农业的发展方向。杨铸钢列举许多   重大发明都来源于反复的科学实验，有的发明我知道，有的我闻所未闻。   可他如数家珍。我不知道四位初中生竟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如此的写作水   平，令我刮目相看。”

张书记面带微笑地问：“肖秘书你被他们征服了，来游说我？”

肖秘书见自己的看法起了作用，就说：    “我哪敢游说，这只是本人 的看法而已。”

“肖秘书，  你不必谨小慎微，  好就是好。这样吧，  你派农技员小赵，  带着这四份材料到县农业局走一趟，找专家问问晒田是不是这么回事。如 果是，他们的试验成功了，我们就在全公社推广。他们可是我们公社不可 多得的人才。他们有个性，我喜欢。只是顶撞起来觉得挺讨厌的。”张书 记虽然对昨天的事很恼火，但为了粮食增产，他的责任心压抑了个人的喜 好。张书记不喜欢唯唯诺诺、吹牛拍马的人，但也不喜欢在他面前顶嘴逞 强的人。

技术员小赵带着盛建强他们写的材料来到县农业局，  找了分管农业 的陈副局长。陈副局长认真看了材料，惊喜地说：    “不简单呀，居然有人 写出这样好的关于农业方面的材料，在这个时期实属罕见。还搞起了水稻 栽培试验。晒田是有这回事。湖北有一个县全面推广了。今年局里也打算 试点推广。现在好了，你们公社提前搞起了晒田实验，那我马上和你一道 下去，看个究竟，也算是调查研究。”

陈副局长和小赵骑车来到第五生产队，找来了盛建强等四人。陈副

局长见站在他前面的是十七岁左右的年轻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紧 紧握着他们的手说：“你们农大未毕业，就回乡务农了？”

盛建强他们受宠若惊，都不好回答。还是刘新明大胆地说：    “我们 哪里奢望读大学，我们都是六六年的初中毕业生，让您失望了。”

“你小鬼真会说话，  我失什么望。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为你们骄傲。 初中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还种试验田，搞水稻栽培研究，真是难能可 贵。我知道你们初中只开了普通的生物课，你们那么多的生物知识从哪里 学的？”

盛建强回答：   “在学校我参加了生物课外学习小组，  学到了不少知识。 回乡后我又自学了一些水稻栽培书籍，非常浅薄。”

“小盛很谦虚，年轻人要的是这种学习态度，那教你们生物课的老 师是谁？”

“是肖桂华老师。”

“啊，原来是他，他是我的大学同学。真是名师出高徒。”陈副局 长一一拍了四人的肩膀说：    “不说了，先到试验田看看，以后你们叫我陈 老师好了，这样亲近。”“陈老师好！   ”四人喊道，陈局长听了哈哈大笑 起来。

在试验田，  陈副局长下到田中， 双手拨开禾苗，  见田已经开了丝毛裂，    有的禾苗还露出了白根。他问盛建强晒了几天了。“今天是第七天，其中     有一天半下雨。”“那还要晒几天？”“晴天还晒两三天就行了， 您说呢？” 陈副局长高兴地说：    “是的，晒轻了达不到理想的效果。”他对农技员小     赵说：    “你看晒田与没晒田的禾苗有什么区别？完全是两个样，晒了田的     禾秆整齐挺拔，行距空间通风透气。没晒田的禾苗大小不一，蔸子看起来     分蘖多，但未必都能结实，这就是要晒田的道理。回去你跟张书记说说。     小盛，我还问你，晒田后，你打算后期如何进行田间管理。”

盛建强从容地说：    “晒田进水后，我们准备施一次壮秆的肥，每亩 五斤尿素。”

“那太少了，至少要施十斤左右。”

盛建强解释说：    “五斤尿素是队里施肥的平均数，队里就只有这点 尿素指标。考虑到试验田的比较效果，我也只能跟其他田一样。”

“这也是道理， 但我们可以找一块田作对比试验， 每亩都施十斤尿素， 小赵你想办法给他们八十斤尿素指标，就在旁边的那丘田作对比试验，小  盛你看行吗？”

盛建强听陈副局长给他们八十斤尿素，笑得大嘴都合不拢。他高兴 地说：“谢谢陈老师，我们的试验田不占队里的尿素指标了。”

陈副局长接着说：    “进水施肥后，一定要浅水壮苞抽穗，再后期也 要干干湿湿结合，直到成熟，切不能长期深灌。”

“谢谢陈老师的指点，我们会遵照您的指示做的。”

“不是什么指示，只是个人的建议而已。搞农业，搞科学实验，不 能用行政命令，不能搞一刀切。你们的情况，我会向张书记解释。但你们 要注意方式方法。再者你们四人的材料，我都仔细看过。小盛的写得很扎 实，文风也好。其他三位是虚写，涉及面广，为他的试验作为理论补充。 站得高看得远，奇思妙想多，但我觉得有些虚，想吓唬一下外行，这就不 好了。注意，文风一定朴实，不要搞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现在的文章都 是这样写，也怪不得你们，可能是老朽的偏见吧！”

刘新明、张小雨、杨铸钢他们大吃一惊，他们写的那些不懂装懂的 东西，被陈副局长一一看破，还分析了造成这种文风的原因和危害。他们 听了受益匪浅，惭愧地说：    “多谢陈老师的批评，我们确实存在这方面的 问题，今天您给我们上了意义非凡的一课。您真是我们的好老师，要是我 们有书读就好了。”

“虽然现在你们没有书读，这是遗憾，但你们可以自学，可以从实 践中学，从社会中学，完成高尔基式的大学梦。”陈副局长鼓励他们。

“陈老师，您说得太好了。我们会遵照你的话，努力自学，不辜负 您的教导。“

“行了，年轻人，祖国会需要你们的，别忘了个人的社会责任，小   赵多多和他们合作，试验田收割时通知我一声。我要看看试验的效果。”

“那好，小赵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了，欢迎陈局长、张书记、小赵 参加验收。”

很快到了秋收，陈副局长和小赵参加了试验田的验收。试验田亩产 六百七十五斤，对比田亩产六百零五斤，全队其他田平均亩产五百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