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花开(长篇连载)|| 南县 彭中建

发布时间:2022-11-28 19:48 信息来源:南县人民政府 作者:彭中建 浏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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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花开

第一章

 


又是一个春天。绿油油的燕子花(即紫云英)在田野上开满了白里 透红的小花朵,很快,它们将变成洞庭湖稻田里的绿肥。

这时春耕生产已掀起了高潮,田野里是一片欢腾的景象。老把式挥  舞着牛鞭赶着牛在翻耕有绿肥的板田,田里灌满水,犁坯在水中翻滚着细  浪,北面大片的板田已翻耕完毕。车水的社员欢乐地唱起了号子,水哗哗  地流向田里。“春夏秋冬铁姑娘突击队”正笑逐颜开地挑着涝泥,给田里 加最后一次基肥。她们一路奔来,撒下了一串欢歌笑语。正在用木犁翻第  二道犁的后生,不由停下来,遥望他们中意姑娘的笑脸。春天与青春交织  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春耕图。春景中那种阳光, 那种朝气扑面而来, 让人十分惬意。

庆丰大队第五生产队为了加快春耕的进度,成立了木犁突击队,队  长由生产队副队长李长春担任,一共有四张木犁,每张配三个人。前面拉  犁的是队上的四大金刚,也就是四位大力士,他们是肖文安、张春生、石 子生、田丰年,个个身强力壮,年龄在二十二岁左右;后面是李队长和三 位把式扶犁。在前面还有四位青皮后生拉犁纤, 他们是前年毕业的初中生, 年龄在十七岁左右,因此叫青皮后生。他们是刘新明、盛建强、张小雨、 杨铸钢,脸上还有几分学生的稚气。

木犁就是人拉犁。它是一根三米来长的杉木,两端各有一个肩套,  用烂棉衣裹着,前拉后推,中间牵着一张小犁。前面是一个大力士用肩套 上犁套,使劲向前拉;后面的把式也用肩顶住犁套,使劲向前推,他们一 手扶着犁,一手拄着棍子保持身体的平衡。前面还有一个青皮后生背着犁 纤,三个人合力拉犁前进,翻耕第二道犁,湖区农民把这道犁叫做“赤脚 犁”。三人身体向前倾斜着,  几乎贴近了田的水面。张小雨对他们同学说: “我们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俗话说“无牛做了人犁田”,可见拉犁的辛苦程度。好在这是一群 不怕苦不怕累的后生,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第一天木犁组就犁田十五亩,  相当于两头水牛的工作量。十多天就能完成二百多亩早稻田的翻耕任务,  队上给木犁插上了红旗,给后生们带来了光荣和力量。休息时他们在青田 里追逐逗乐,后来相互打起架来。青田厚厚的绿肥,软绵绵的,真是摔跤 的好地方。打架先在四大金刚中进行,最后石子生得了冠军。石子


生出生时很精细,像个猴精。父亲就给他取了石子生的大名,希望他长大后和孙悟空一样有本事。到了十八九岁时,他泼了大粪一样猛长,身高达到了一 米七八。现年二十一岁,浑身都是黑而粗的肌肉,站着就像一座黑塔,许 多人叫他石大块,冬梅却叫他“死大块”。去年冬修,全社那么多人,他 打遍全社无敌手,令人望而生畏。

这边有人打架,全队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农活赶来看热闹。“春夏 秋冬突击队”的铁姑娘也来了,她们要看谁是心目中的勇士。石大块看姑 娘们来了,想在姑娘们面前露脸,就拿四个青皮后生开心。他叫嚷: “你 们也不小了,嘴上个个都长了毛,有胆子也来试试。”

刘新明站起身来说 :“石大哥厉害,我们哪是你的对手,输是自然   的事;如果我们打赢了,你输了就惨了,姑娘们都看不上你了,你可要打   单身。”刘新明说话尖刻,击中了他的痛处, 因为他几次相亲都没有成功。

“你们这些喝墨水的小子, 冉子(即胆子) 冒得,嘴巴子厉害,算 什么本事。”石子生说着抓住刘新明的肩膀推了几下。“没冉子,不打架 也行,得叫我一声师傅。”

“石大哥,你饶了我吧,我哪里是打架的料,就是我们四个人一齐 上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叫你师傅,行吗? ”刘新明一边说一边向他同学挤 眉弄眼。盛建强、张小雨、杨铸钢先后站起来,走向石子生前后左右,装着劝架的样子: “石大哥,饶了我们四个吧,我们哪是你的对手,再过几 年还差不多。”

“我就晓得你们没冉子,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师傅,教你们打架。” 石子生完全失去了警觉。

“师傅,谢谢了。”刘新明大喊一声“上”,盛建强、张小雨、杨 铸钢冲了上去。盛建强、杨铸钢抱住石子生的双腿,刘新明从前面,张小 雨从后面,一推一拉,石子生应声而倒,四脚朝天,惹得全场社员哈哈大笑,都说:“学生娃精怪,扳倒了石子生。”刘新明他们不等石子生起来 就都跑散了,石子生气得满脸通红。铁姑娘看了拍手叫好,笑石大块为死 大块,哈哈的笑声响彻田间地头。

石子生从地上爬起来也哈哈大笑说:“小免崽子,乘人不备算什么 英雄,我虽然打不过你们四人,打翻你们的两人不在话下。”



刘新明在远处应声道:“怎么打,你还想出丑?”

“我已说明白了,你们中两个人随便组合,把你们全打翻在地。” 石子生信心十足地说。

四个学生娃都不敢应声了,两人怎么能打得过石子生呢?在旁的铁 姑娘起哄了: “怕什么,青皮后生,石大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两个姑 娘也扳倒过他。你们真是没出息的毛头孩子。”铁姑娘的激将法使刘新明 他们很是难堪,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刘新明找同学们商量着打倒石子生的 办法,并安排了上阵的先后顺序。

刘新明说: “石大哥,我们应战,但你要手下留情。把人打伤了, 你可要出医药费的。”

李队长站起来说:“现在我做裁判,新明说得对,点到为止,不要 伤了人。”刘新明在学校是班长,说话办事都很老练,他这一招既保护了 自己,又限制了石子生。

刘新明和杨铸钢先上阵对石子生。他俩躬着腰,想同时抱住石子生 双腿把他掀翻,不想石子生退了两步,刘新明、杨铸钢都扑了空。石子生 来了一个顺手牵羊,一手一个抓住对方的衣领顺势一拖,把刘新明和杨铸 钢扒倒在地。在场的人爆发出掌声和笑声。

青皮后生出师不利。第二场上阵的杨铸钢和盛建强改变了只攻下盘 的战术,一人攻下,一人攻上,想抱腿推胸扳倒石子生。杨铸钢人小溜扎 (益阳话:灵敏),盛建强体壮劲大,俩人猛冲上去。杨铸钢上前去抱前 腿,冲得快,石子生退得也快。杨铸钢这回也扑了空,又被石子生顺手牵 羊拖翻在地。盛建强冲上去,石子生又后退一步,顺手一带,盛建强被倒 在地上的杨铸钢绊倒,两人横直跌倒在一起。石子生果然身手不凡,赢得 了大家的赞赏和姑娘的青睐。

青皮后生又输了一场。石子生得意了: “这些毛头孩子,使点坏还   差不多,正经打起来就不行了,你们不是还有一对吗,还敢不敢迎战?”

刘新明悄声对张小雨说:“小雨别怕,这回我们要用骄兵之计扳倒他。 小雨你先做一个假动作,虚抱他的前腿,他会退一步,你就闪到另一边实  抱他的后腿,防止他顺手牵羊;我从侧边攻上,双手掏胸把他掀翻,你一 定要抱紧他的腿,让他失去重心。”刘新明不愧是班长,有勇有谋。


刘新明站起来说: “石大哥你厉害,但你只有顺手牵羊这一招,其 他的什么都不会。如果你不用顺手牵羊这招,我和小雨在第一回合就能扳 倒你,你信不信?”

“不用就不用,我亮点其他招式给你们看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冉 子。”石子生说着脱掉上衣,赤身上阵,露出了腋毛和胸毛,真是彪悍,浑身都是一坨坨的肌肉。

刘新明说了一声“上”,  张小雨从左边做了个假动作去抱他的前腿,   石子生后退一步,张小雨却闪到他的右边抱死了他的右腿,同时刘新明从  侧边冲上前先抓紧了他的腋毛,痛得石大块直叫,力用不上来。刘新明用  力一推,张小雨抱起脚向上一抬,石大块失去重心,四脚朝天向后倒下。  张小雨顺势不客气地扯下了他的裤子, 什么都露在外面了。姑娘们红着脸, 打着哈哈离开:“化生子,真调皮。”

人们都被逗乐了。盛建强、杨铸钢上前,抱住刘新明、张小雨高兴地说: “我们胜利了,我们扳倒了大力士。”

这时,一位老者竖起大拇指说话了: “四个学生娃,很机灵,石大 块中了刘新明的骄兵之计。”李队长也乐呵呵地站起来说:“闹够了!发 油胀,劲没地方使,都跟老子背犁去。”

 

四大金刚和四个青皮后生,通过在一起劳动,一起打架玩耍,结下 了深厚的友谊。他们成了第五生产队不可小觑的角色。

木犁背了七八天,人很疲倦了,进度也慢下来。照这样下去,很难 如期完成春耕任务,也会影响到春插,不能保证插完早稻迎“五一”,这 是陈队长十分着急的事。他督促李队长带领木犁突击队开夜班,争取五天 完成任务。

李队长随即召木犁组的人开会, 要求各个木犁小组每天翻耕四亩才 能收工,否则就开晚工。

李队长的动员,当天见了成效,四个木犁组都完成了任务。但第二 天又不行了,李队长延长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收工。队员们累得筋疲力尽,  四大金刚也叫苦不迭,这哪是人干的活,要求马上换人。四个青皮后生无 精打采,咬牙背着犁,一声也不吭,总是惦记收工后可以好好睡一觉。



他们还想,干吗不用牛犁田呀,多喂几头牛不就得了,或者买一台拖拉机更 好,他们可以驾驶拖拉机在田野上奔跑,那该多好呀!他们做梦都在想。 读书时老师给他们描绘过新农村的美景,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 年到那里去大有作为。他们已回乡两年了,美景看不到,前途又在哪里? 他们四人私下畅谈着“农村、人生、前途”这三个摆在眼前的问题。他们比四大金刚有文化,想法也比四大金刚多。四位大哥都是文盲和半文盲,  他们只想找一个漂亮的姑娘结婚生子,那就是幸福生活的全部。父辈们就 是这样过来的,可刘新明他们不愿意过这种生活,他们还有在学校读书的 理想,那是让他们挥之不去的。

在回家的路上,刘新明他们看到四条牯牛早收了工,正在悠闲地吃着青草。刘新明说:“肖大哥,牛早收了工,我们为什么要开晚工?”

肖文安回答:“你知道什么呀?牛是农家的宝,金贵。”“那我们就不金贵,是稻草,一文不值? ”四个学生娃一齐反问。 肖文安为人忠厚老实,生怕出事,就对四位小伙伴“嘘”了一声,意思叫 他们轻声点,不要让人听见。其他三位大哥也不做声。

第二天下午,李队长上公社开会,换了一位大叔扶犁。可天黑了,  任务又没完成,又得开夜工。四个学生娃都说内急,要四位大哥单独背一 阵犁,说着走到了草丛中。

他们牵回来了四头牛。把式大叔说:“小鬼,  你们牵牛来干什么?” “犁田呀,大叔。”

“这恐怕不行吧!”

“怕什么!”

“队里是不许牛开晚工的,我们会挨批评的。”

“大叔,那好,你回家,什么都没看见,行吗?”

“那好,我们走了。”

把式走了,四大金刚二话不说,给牛套上犁,赶着犁田。四头牛一 会儿就把剩下的任务完成了。

收工后,四大金刚把牛交给小伙伴们,自己选其他路回家,嘱咐一 定要把牛拴牢。

刘新明四人牵牛走到半路上,碰到了陈队长。陈队长问:“小鬼,


这么晚了你们牵牛干什么呀?”

刘新明从容不迫地说:“我们回家时听见牛在乱叫,我想牛一定没 吃饱,我们就牵牛吃了一阵草。你看牛吃饱了,也不乱叫了。”

陈队长听了高兴地说:“你们读了书的,就是比别人不一样,这样 关心集体。”

第二天上工时,陈队长拦住木犁组的人,问谁昨晚牵牛犁了田,自 己出来做检讨!原来陈队长发现小鬼牵牛有点不对头,回家问了老把式,  老把式讲出了实情。

陈队长开始没有向四位学生发火, 认为他们没有这样的胆, 一定是 石子生他们干的。陈队长说: “一定是你们大力士出的主意。任务完不 成,就用牛犁,投机取巧,累坏了牛怎么办,你们赔得起吗?思想觉悟 这样低。”

石子生听陈队长骂过了头,站出来说:“是我的主意,我们连续拉  了十多天了,  做的是牛的事,  却比牛都不如。任务完不成, 我们要求换人, 我们干别的去。”

陈队长说:“换人, 换你爹呀, 还是换你娘?你们都要服从安排。” 刘新明他们见陈队长盛气凌人的样子,肺都气炸了,他们很感谢石哥为他  们挡事,就对陈队长说:“有话好好说,骂什么人呀!”

“骂人,我骂的是你们四个小鬼,胆大包天,把牛弄坏了,我找你 们算账。”

刘新明听了不急不慢地说:“牛还没弄坏,账就不用算了。换人是 个好办法。不用换爹,也不用换娘,换你陈队长就行了。”在场的社员见 刘新明人小胆大,敢和陈队长顶嘴,也有几分道理。陈队长看刘新明敢和 他对着干,举起巴掌来要打刘新明: “你这狗日的小鬼,敢骂我,我一巴 掌打得你分不清东南西北。”

四大金刚见陈队长要打人,  都冲上去挡住了陈队长的巴掌,  说: “不 要打人!”

陈队长见四大金刚和四个小鬼齐了心,扫了他的威风,生气地说: “我到大队去,  我不当这个队长了。”人群中不知谁说:“你不当了,


我来当。”

李队长忙拖住陈队长,说: “陈队长不要跟孩子们赌气,他们牵牛 犁田不对,但情有可原,任务这么大,完不成,是得想办法,他们当牛作 马地干了十多天,尽力了,人又不是铁打的,哪个吃得消?我看板田犁得 差不多了,可以抽一条牛来犁第二道犁,这样问题就解决了。”陈队长见 有台阶下就说:“那就听你的。”

刘新明他们的这场危机,李队长帮助解决了。


 

春耕结束了,春插也结束了。田野里的禾苗返青了,绿油油的好一 派生机。但这一段的工分还没有评定,让忙活了一个季节的社员有点不踏 实。今年要实行“大寨工”。“大寨工”究竟是怎样一个记工方法,谁都 没底,社员们巴望队里开会早点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天下着雨,队上出工的钟照常敲响。陈队长站在钟下说: “今 天不出工啦,全体社员到队屋开会,评定工分。”

刘新明他们四个青皮后生听说不出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书。他们各自拿了一本书进队屋。队屋里早就挤满了 男女老少,连平时不爱开会的中年妇女也抱着吃奶的孩子挤进了会场。姑 娘们挤在一起做针线活,说着悄悄话。四大金刚这样的未婚青年直往姑娘 堆里钻,和姑娘们打情骂俏。抽烟的大爷坐在阶基上,撕下墙上宣传栏的 残纸,自己卷着土烟,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

陈队长坐在会场的桌前,眯着眼睛看着记录本,又抬头斜视了一眼  整个会场, 说: “请安静, 开会啦!社员同志们,  今年要实行‘大寨工’, 意义十分重大。什么是‘大寨工’呢?就是大寨的记工方法。”他说了一 句就不再有下文,全场社员都愣住了,会场安静得可以听见人们的呼吸,   可陈队长半天没有反应,他来回地翻看记录本,想在记录本中寻找答案。   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大寨工’就是大寨人想出来的好办法,我们要  学习大寨。”听得人们莫名其妙,刘新明忍不住说了声: “废话。”全场  人都笑了。

李队长也很着急地说: “笑什么,  陈队长不用急,  你就不看本子了,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三担牛屎六箢箕,照直说,把大寨工怎么记说清 楚就行了。”

陈队长果真丢了本子,敞开说: “大寨工就是要斗私批修,废除原 来定额记工的方法,自报公议,先个人自报本人每天记多少工分,再大家 评议该记多少分,评工分要看劳动表现、劳动思想和劳动效率。现在请谁 先说。”陈队长丢开本子,终于把大寨工的记工方法说明白了,话也很流 畅。但谁也不愿意先说,会场又沉静下来。

这时,站在门口的李大爷猛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说: “陈 队长,大寨工要看劳动思想,这就难办了,思想好坏谁说得准,能用尺 子量吗?”李大爷是土改根子,为人直爽,他说话是有分量的。

陈队长看了看记录本说:“劳动思想好,就是思想好的意思。”

“废话! ”不知谁又说了一句,引起了一阵嘲笑。李大爷说:“思 想好,在座的思想都好。就算是地富分子思想不好,也不能不记工分,  因为他们也要吃饭。”

陈队长又一次丢开了本子,搜肠刮肚一阵子后说: “劳动思想好, 就是积极出工,效率高,质量好。”

李大爷说: “陈队长丢开了本子就说得好, 拿了本子就越说越糊涂。  但我有几点不明白,春耕春插谁出工不积极,谁出工不出力,大家都是起  早贪黑的,谁说得清?再有讲究质量,有时候也很难分清楚,比如说几个 偢口(作田不里手的人)  ,他们插田插得慢,不生根不放手,质量是够讲  究的。再者他们虽说不会插田,但推粪凼子却是头一个,干的是死冉活。 他们就不好和铁姑娘冬梅比。冬梅一天插一亩五六,但浮蔸子多,她插的那丘二亩八分田, 就有二十多蔸浮蔸子, 质量算不算好, 我就不好说了。”

冬梅一听就生气了:“李大爷,你说什么呀!二亩八分田才二十多 蔸浮蔸子。再者我一天插一亩五六,春桃、夏荷、秋菊也不比我少,我们 春夏秋冬突击队一天就插了六亩多田,二十天就是一百二十多亩。生产队 就二百来亩早稻,我们四人就插了一多半,这工该怎么算?按往年的定额 算,我们要记多少工,现在记大寨工是多少?我们正担心呢。李大爷你怎 么说我们的坏话?”冬梅说话又快又好,  句句在理,  其他铁姑娘都附和着。



石子生心里开了窍,他讨好冬梅说:  “李大爷是向着你们,绕着弯 替你们说好话,你傻呀?”

“我傻什么?就算我插了浮蔸子,这都是你们木犁组的错,犁的田 尽是眼,一点都不平,能不插浮蔸子吗!”冬梅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张春生趁火打劫地说:“石大块,讨好不认情了, 惹得冬梅掉猫尿了。”

石子生说: “张老三,你抬什么杠呀?冬梅,老话说得好,浮蔸子 不要喊,三天回现眼,况且二亩八分田才二十多个蔸子,算什么呀?如果 你的工分记少了,我的工分给你,行吗?”

“石大块, 你想得美, 你没工分, 就到冬梅家吃去, ”肖文安也插一句。

“这样不好吗?我就当上门女婿。”石子生说着哈哈大笑。

“谁稀罕你,死大块。”冬梅红着脸,用手中纳的鞋底朝他打去。  石大块故意尖叫起来,惹得伢子妹子都哄笑起来。会议走了题,张小雨对  伙伴们说: “铸钢,建强,有人搅局了,大寨工记不成了,那怎么办?  ” 刘新明说:“小雨,你急什么,静观其变。”

陈队长真生气了:“你们这些伢子妹子疯疯癫癫地做什么!这是开会, 要癫散会后癫去。”

肖文安接过话说: “这些人不自觉,开会没个开会的样子。一个个 发言吧,吵什么呀?这就是思想不好,该扣几分工。”开会总是咬手指甲 的肖文安,今天说得有模有样,会场果然安静了一阵。

石子生还是闹起来说:“闷葫芦,今天打了几个辣屁,那你先来自 己报工分,让大家评评,请鼓掌欢迎。”会场果然响起了一片掌声。

陈队长见机说:“小肖,你说到了正题,你就来先报工分。”肖文 安听了涨红着脸说: “我先来,报多少我不知道,刚才是张老二、石大块 和铁姑娘们斗嘴,  心里就那个,  要他们别吵了。”“心怎么那个了?”“吃 醋吧。”全场又是一阵哈哈声。

李大爷站起来说:“石子生说得没错,  是要有人带个头,  大家评一评, 立一个标杆,后面的才好对照报工分,集体评议。”陈队长、李队长都说  这样好,可就是没有人敢带头报工分。

陈队长对李队长说:“李队长还是你先来吧!不然真没人先开口。”


李队长也不推迟,说:“我们木犁组,我和三位把式扶犁评十分标准工, 那么四个拉犁的大力士就比我们高点,评十二分。四个青皮后生也不错, 是好苗子,就比我们矮点,评七八分。”李队长真是没有私心,自己的工 分比四大金刚少。四大金刚却说:“李队长你是带头的,怎么能比我们矮 呢?你太谦虚了。”

陈队长说: “既然是评议,我可以发言,四位大力士和李队长评  十二分,三位老把式评十一分,四个学生娃是半劳动力,可评五分。” 陈队长一副作结论的样子。

盛建强、张小雨、杨铸钢哇地叫起来:“什么呀!只评五分?  ”只 有刘新明未尖叫。

张小雨觉得很冤,站起来说:“陈队长,不是自报工分吗!我们还 没有自报,你就下结论了,这也太武断了吧?”

张小雨说得有道理,陈队长一时语塞,就大发脾气地说: “什么武 断?咬文嚼字!你读了几句书就了不起?原本学生娃都是半劳动力,记 五分就不错了。”

张小雨也不示弱:“刚才你说大寨工是一种新记工方法,怎么又回 到原来的记工方法去了?你一个人说算了,这还算什么记大寨工?  ”张小 雨委屈得几乎哭了。刘新明拉着张小雨的手说:“小雨你急什么呀?陈队 长,你评得很合理,我不反对,你继续往下评。”

李队长过意不去地说:“刘新明你真的服气呀?陈队长,四个小鬼 都不错,还是评高点。”

刘新明不等陈队长开口先说: “李叔叔,谢谢你的好意。陈队长不 说我也知道,他是说我们劳动思想不好,牵牛犁了田,破坏了生产,又和 领导顶嘴。”

“知道就好,算你还有觉悟。”陈队长不客气地回答。

盛建强一听急了,也张开大嘴说: “你这是打击报复,算什么斗 私批修?我今年十八岁了,还是什么学生娃, 站起来和大力士一样高,  还算什么半劳动力。今年拉犁纤算是冤了,  明年我扛犁头, 看你还有 什么话说。”

张小雨、杨铸钢也说:“那好,我们明年一起扛犁头,最好能和陈



队长一起扛犁头,我们就不是半劳动力了。”

四个小鬼说得陈队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社员们看了小鬼们个个能 说会道,不简单,陈队长一定说不过他们。可刘新明一反常态地说: “建 强、铸钢、小雨,不用再争了。我们应服从陈队长的领导,不然我们就是 破坏大寨工的评定,到时候那就惨了。陈队长我们不说了,我们就评五分 工,你继续往下评,省得耽误了时间。”刘新明在学校里是班长,不知他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小雨他们也就不多说了。

“那好,现在就评铁姑娘组的工分。”陈队长主持说。

铁姑娘春桃拉大嗓门: “有什么好评的,李队长自报了十分工,陈 队长评了他十二分工,我们最多评十分工,姐妹们你们干吗!”

冬梅听了急得哭起来: “什么呀,我们插了二十多天田,就得了 二十多个工,  这算什么呀?去年我都得了一百多个工,  今年早稻面积多,  我插的田也多,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抢工分,父亲瘫痪在床,母亲也体 弱多病,我指望春耕春插多抢点工,年终多分点粮,这个全落空了。社 员们都知道,我们铁姑娘组比谁都起得早,收工比谁都晚,一天插一亩 五六,容易吗?我又不是插秧机,是靠时间拼出来的。记大寨工我们算 是白干了。”冬梅一阵连珠炮说得有声有色。在场的社员都很同情冬梅 的家庭情况,会场又陷入了沉默。石子生也难过地递了手巾给冬梅,这 回谁也没开他的玩笑。

陈队长也只好做工作说:“冬梅,这只是一个标准,可以比平时多 一倍或几倍的工分。”

冬梅更是气不知从哪里出,竖起丹凤眼不依不饶: “什么标准工,   你欺我没读过书,  那只是水涨船高。我们姑娘家, 只有插田比男劳动力强, 干别的事,你能给我十分的标准工吗?”

陈队长被问得张口结舌,最后向冬梅摊牌: “李大爷不是说你插的 浮蔸子多吗,这算是偷工,给你们评十分不少了。”

陈队长这话可惹怒了铁姑娘们。说她们干活是铁姑娘一点不假,要 是惹怒了她们,可就是铁姑奶奶,有你好看的。这时春桃、夏荷、秋菊、 冬梅四人站起来,手指着陈队长的鼻尖: “什么偷工,你说白了就说我们 劳动思想不好,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谁思想不好了?我们起早贪黑,插了生


产队一半的田,到后来落了个劳动思想不好的评议。我们什么不好,陈队 长非得跟我们说清楚不可。”

陈队长自知理亏, 无奈地说: 我是说偷工,  没有说你们思想不好。”

夏荷不等陈队长说完,抢白道:“那好,姐妹们,陈队长没有说我 们思想不好,我们就不争这个了。他说偷工,就是说我们插的浮蔸子多。 请问陈队长,你是天天到田里数了我们的浮蔸子吗?那究竟是多少,我们 不吵不闹,以理服人。”

陈队长只好说: “夏荷,刚才李大爷不是说过了,二亩八分田有 二十多个浮蔸子,春插大忙季节,谁有闲工夫数浮蔸子。”

夏荷又不紧不慢地道:“陈队长,二亩八分田有二十多蔸浮蔸子,  就很多吗?那是多大比例,你算得清楚吗?你算不清,学生娃会算,小雨 你跟我们算算。”

张小雨说:“夏荷姐,不用算了,二亩八分田,二十多个浮蔸子,  平均一分田不到一蔸。如果一分田插一千蔸就是千分之一。插五六寸,就 是二千蔸,这样就是千分之零点五。这是一个很小的比例,可以说没浮蔸 子,质量百分之百。”社员们见张小雨算得又快又好,讲得也很明白,四 大金刚带头鼓掌。

张小雨见大家鼓掌,羞得红了脸说: “我是这样算的,李大爷是这 个意思吗?”李大爷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铁姑娘见张小雨算明白了,李大爷也点了头,她们得理不让人了,  指着陈队长泄愤:“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偷工,偷什么工?全队的 田我们插了一半,不是我们起早贪黑,只怕现在还在插田,那就是插完早 稻迎‘八一’。”陈队长再也不吭声了。

刘新明说话了:“这不能全怪陈队长,这话是李大爷说的,如今他 又点头称赞,不知李大爷是何用意。”

李大爷站起来说:“你这个小鬼,  找我茬子,  非让我把话说明不可!  陈队长说大寨工要看劳动思想,我为此看不明白,就举了冬梅的例子,不 能因为冬梅有几兜浮蔸子就说她思想不好,记工还是多劳多得的好。”

“李大爷您真会绕弯子,是不主张记大寨工,得提出问题让大家争 辩;如果记大寨工,我看有一个人要记头工。”刘新明卖着关子说。



“他是谁?”社员们问。

“他就是看牛的师傅吴树人。”

“啊,他?”大家不解。

李队长着急地说:“开会时间不多了,你小鬼捣什么蛋?你乱说, 我把你赶出去。”

“不用赶,说完就走。吴爹思想好, 老三篇’背得一溜烟,他一 个人喂两条牯牛,两条牯牛犁的田比四大金刚犁的田还多,所以他可记两 个大力士的工,我没说错吧?”

“你、你、你不要拿我开心。”吴树人嘟噜嘟噜地说。

田丰年站起来说: “新明,你小子拿我们四人和牯牛打比方,你是 不是欠揍。这么说吴树人可记头工,那还有一个人可记头工。”

“谁呀?”社员问。

“稻草人呀,你看它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晴天雨天,一直站在田野 里摇着扇子赶麻雀,该不该记头工?”

“该!该!  ”伢子妹子吆喝着,会场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张小雨他   们明白了刘新明的用意,他要大家不与陈队长争执,以铁姑娘的事为由, 引起四大金刚为铁姑娘抱不平,达到搅局的目的。他真不愧为他们的班长。

陈队长听得烦死了,说:“这是开会,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再乱说, 就给我出去。”此言一出,小伙子、姑娘们纷纷往外跑。陈队长又着急  道:“谁要你们出去,我只要刘新明一个人出去。”

盛建强说:“他早走了。”

陈队长又说:“他开会早退,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队长着急地说:“不用说他了,还是快点评工吧!”

陈队长真是无可奈何地说: “铁姑娘的工分暂时放一放,今后队委 会再研究处理。”

接下来评议用牛的把式、推粪凼子的几个偢口、车水的几个盲人的工分。往下又评议种旱地的中年妇女、扯秧的六七十岁的老汉,还有踩青的学生的工分。事无巨细,人人都要评议。每评议一批人的工分,都是又 吵又闹,草草收场。最后评议队委会成员和陈队长的工分。

陈队长说:“今年春耕春插任务大,完成快,一是靠队委会一班人


团结一心,二是靠抓革命促生产的正确路线指导,三是学习大寨的结果。    广大社员功不可没,至于我一队之长,做了我应该做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但也有许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我的工分就评十一分。”

这时有人说:“你是队长,  操的心多,  应该再评高点。”还有的说: “陈队长工作多年,说起话来一套套的,斗私批修搞得好。”陈队长好 不得意。

石子生不抬轿子地说:“陈队长往上加点,铁姑娘也往上加点。”

张春生讥讽道:“石大块处处讨好铁姑娘,  我们也往上加点。”“那 我们也往上加点。”“那我们就该死,也要往上加点。”各自的要求此起 彼伏,闹成一片。

刘新明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会场,他拿着一张照片给李大爷看,   并指指点点。陈队长正要找人发火,  见刘新明回来了,  马上问: “刘新明, 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你要我回来的吗?说开会早退要收拾我。”

“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在看照片。”

“什么照片?”

“公社宣传栏里的照片。”

“你胆大包天,破坏政治宣传!”陈队长提高声音质问。

“陈队长别乱扣帽子,  照片是我找宣传干事借来的,  看看就送回去, 不可以呀?”刘新明不卑不亢地说。

“这还差不多。”陈队长继续说: “我的工分不加了,  也不减了。”

刘新明不等陈队长说完,站起来说: “陈队长,我看你的工分,可 以往上加一点,你每天挨家挨户地喊社员出工,要比别人早吧,你收工也 比别人晚,白天背着扒头到处跑,收了不少吉口,堵了不少鳝鱼眼,所以 陈队长的工分可以往上加一点。但话又说回来,用斗私批修的标准衡量也 可以往下减一点。春耕春插四十天,你去公社开了十天会,去大队开了十 天半会。你犁没有背一阵,秧也没插一蔸,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可谓吊 吊八分工,不捺不动一匝工,陈队长评八分工可以了。”

陈队长见刘新明如此讥笑他,  勃然大怒,  跳起脚来骂: “你这狗杂种,



敢训我!我开会是上面的通知,不能不去,我到处跑是检查调摆工作,这 是我的职责,你懂什么!一个人调摆十个人做,自古就是如此,我没有这 个能力能当上队长吗!”

刘新明不怕虎威,不轻不重地说:“你是调摆三爷谁都知道,你也 有这能力,社员们也知道。但这是大寨工,社员可以参加评议,你可以评议别人,别人也可以评议你,这难道错了?再者我说的是你的工分可以加 一点,也可以减一点,难道不公平吗!我没有讥笑教训你的意思,我也没这个胆,  大伙儿说是不是呀!”小青年跟着附和着: “是呀,  都可以评议, 什么斗私批修,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来,就疼了,这算什么大寨工!”

刘新明又举着照片道:“陈队长开会是你的工作,可你开了十天会 睡了十天觉。”

“你胡说,小心我抽你筋!”

“我没胡说, 大家看这仰头睡觉的是谁呀。这不是我们的陈队长吗?” 刘新明边说边学着陈队长睡觉的样子,仰着头,张着大嘴,怪模怪样的,  惹得大伙捧腹大笑:“睡得真香呀!”

陈队长一脸难堪, 满肚子委屈和愤怒。他真想和刘新明这小子干起来, 但在众人的嘲笑面前也有几分胆怯。他甩下记录本说: “碰了他的冤枉鬼, 我要当这队长干什么?少吃腌鱼少口干,辛辛苦苦还遭这些小子的嘲笑,   我不干了。”

李队长劝道:“陈队长,不跟孩子们一般见识,刘新明你说话也要注意分寸,  没大没小的,  你们不是当年的造反派了,  你们是生产队的社员。 陈队长,话说回来,这件事也不再说了,就是大寨工难评,还是按定额记工算了,难得扯麻纱。”

李大爷也说:“陈队长,开会睡觉也不是什么丑事,大忙天的开什 么会,是什么路线呀,斗争呀,做田的懂什么,不睡觉做什么?我看就 算了。大寨人种的是梯田,水平觉悟一定比我们湖田的高,我们学不会,  还是定额记工好,省得大伙儿磨洋工,这不符合多劳多得的原则。”李 大爷说得句句是理,对水平一词的理解更是独特,这与他说的哲学哲学 就是折来学,如出一辙。

社员们也七嘴八舌地赞成李队长和李大爷的主张,不搞大寨工,还


是搞定额工。陈队长也失去了主张,哭丧着脸说: “这是上面要搞的,我 有什么办法,我们还要写汇报材料呢!”

“陈队长,你也挺难,这好办,汇报材料我替你写。”张小雨自告 奋勇地说。

就这样,“大寨工”给搅黄了。从此,刘新明他们四个回乡学生,  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学生了,更不是李队长说的造反小将,而是名副其实的 第五生产队的社员,也有了自己的发言权。四大金刚称他们是小伙伴,铁 姑娘称他们小弟弟、小男子汉、化生子。

 

五生产队评完了工分,又迎来了双抢大忙季节。六月的太阳火一般 燃烧,  早稻一片金黄,  弥漫着浓浓的稻香。双抢就要开始了,  抢收早稻,  抢插晚稻,每年都要忙上近一个月,天天出早工,天天开晚工。刘新明 他们为了争口气,证明自己是正劳动力,再也不是学生娃半劳动力了, 就向陈队长提出组成一张扮禾桶,要和整劳动力比个高低。陈队长同意 了他们的要求。

开镰的第一天,刘新明他们凌晨三点起床,把出工时间提早了一个 钟头。四大金刚见小伙伴提早出工,割倒一大片禾把子,冲着他们就喊:  “小机灵,你们抢先机,靠晒场近,挑谷近,投机取巧,但还是敌不过我 们,我们挑一担可以抵你们两担。”

天一亮, 刘新明停止了割禾,  四人扮接力桶,  到收早工时扮了四担谷, 比四大金刚还多了大几十斤。第一天扮禾,他们干劲十足。杨铸钢人小割 禾快,一人可抵两人,盛建强年纪大些,身材魁梧力气大,一担能挑二百 多斤,挑谷的事自然落在他肩上,刘新明、张小雨则是扮禾的好手。四人 组成一张扮桶,配合十分恰当。当班长的刘新明自然是他们的主心骨,三 个人都听他的,他们抢路边的扮禾,因为路边禾苗长势好,谷子多,担谷上岸近省力。为了抢在前面,  他们沿路割很窄禾路子,  其他人骂他们狡猾, 他们也不理不睬。

一连四五天,刘新明他们与其他组不相上下。只有四大金刚厉害,  尤其是石子生,他挑谷总是两担谷垒起挑,担担都是三百多斤。四大金刚 每天都是扮禾的头排。




往后几天, 刘新明他们开始落伍了,  劣势主要是气力小,  挑不起担子, 尤其是挑着谷在田里走更是艰难。后来离晒谷场越来越远, 挑谷就更吃力, 往往他们中途要小歇一会儿。这时就遭到了四大金刚的讥笑:“小东西,  机灵鬼,不行了吧,喊几声大哥,我们就跟你们挑几担谷。”没办法,刘 新明他们叫他们几声师傅,几声大哥,四大金刚也乐滋滋地给他们帮忙。

一天上午休息, 刘新明他们有气无力地坐在田间路上。杨铸钢说:“如 果有机器扮禾就好了。”他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四人在一起时,他总是说 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这都是他从《十万个为什么》等科普书中看来的。

盛建强说:“铸钢,你在做梦吗?”

“做什么梦,人家北大荒早就有联合收割机了。”杨铸钢回答。

张小雨说:“这是真的,铸钢说的没错,建强你孤陋寡闻了。”

盛建强又回敬说:“就你俩见多识广,你们想一个别的方法扮禾看 看。”

张小雨思考了一阵,突然对刘新明说: “班长,我家楼上有一台打 稻机。”

“什么呀,狗婆的,你就吹吧!”盛建强嘲笑他。

张小雨说:“是真的,  五八年搞机械化,  要人踩,  很笨重,  不能用。”

盛建强不信:“狗婆的,不能用,说了等于白说。你可真逗人。”

杨铸钢抢过话:“建强,怎么开口就脏话了,你不说行吗?小雨, 那东西什么样,带我们看看,或许改进一下,真能用。”

“要是改进真能用,别人早改进了,还等到现在,让你来改进?  ” 建强说。

“能不能改进,看看才知道,谁要你嘲笑!”铸钢生气地说。

刘新明马上说:“没错,先看看再说,不要乱下结论。中午我们就 到小雨家去。”

中午太阳太大,不能下地干活。吃过午饭,他们来到小雨家。四人 把放在楼上的那一台打稻机搬下来。那是个圆滚筒,滚筒的条形木上钉 了用钢丝做的“V”形齿。滚筒中心有转动轴, 带有大小齿轮。杨铸钢讲 解说:“踩着踏板,通过链杆带动齿轮,进而带动滚筒,禾把子放在上 面很快就脱干净了。”


刘新明对铸钢说: “我们的机械师,不用解说了。我们都明白了。 小雨,这东西怎么放到你家的楼上?”

张小雨说: “听我妈说,五八年供销社进了一大批,太笨了,只能 固定使用,不合算,所以无人用了。我家离供销社近,就放了一台在我家 的楼上。”

大家都看了这台机器,思考着。杨铸钢自言自语:“固定的,不合 算,要是把它安到扮桶上就好了。”

刘新明说:“还是铸钢有办法,提出问题,就能解决问题。”

盛建强心直口快:“这好办,我们把它往扮桶里一抬不就行了。”

“建强,你猪脑子呀,这么重你拖得动吗?”

“那我们就用牛背。”

“你脑子真进水了,双抢犁田都不够用,哪来的牛?你有力气,你 来背。问题这么简单不早解决了?!”

杨铸钢考虑了一阵似有所悟地说:“建强说得也没错, 但不是整体搬, 而是把主要部件搬上去,我想不会太重。”

“怎样安装?”

“我们先试试机。”杨铸钢一踩,齿轮不转。他说:“这没问题, 生锈了。到街上找曾伯伯要点柴油和机油,把零件用柴油泡一下,洗洗 就行了。把这些东西搬到我家,我爹是木匠,请他用木头做一个支架,  安上这些零件。另外,我们把曾伯伯请来指导指导。”

“好主意,  曾伯伯可是武汉的老钳工,  我们请得动他吗?”刘新明问。

“他爱抽烟,我带几包好烟去请他。可我只有四毛钱,只能买两包 烟,我看至少要买五包。”杨铸钢说。

“那没问题,大家凑一凑。”刘新明发出号召,一下子钱凑齐了。

杨铸钢带着钱上了街,  很快拿回了柴油、机油、工具等,  还说: “曾  伯伯答应晚上来帮忙。”大家听了喜出望外。刘新明说:“铸钢,  你真行, 挺会搞外交,今后你就是我们的外交部长。大家干活吧。”

四人七手八脚地把机器零件拆下来,  泡在柴油里,  运到了杨铸钢家。

晚上收工的时候,他们把扮禾桶抬到了杨铸钢家。杨家独门独院,  离稻田很近,谁也没看见他们的行动。曾师傅如约而至,杨铸钢忙敬烟敬



茶,把改进打稻机的想法告诉曾师傅。

曾师傅看了看, 量了尺寸, 对铸钢的父亲说:“杨师傅, 你儿子不简单, 很喜欢摆弄机器。平时一到我店里就跟我帮忙。机器能安在扮桶上,在扮 桶上做一个三角架,再把零件装上去。”他一边说,一边画了一个草图。 杨师傅明白了他的意思,找来一些木料,做了一个三角形支架,固定在扮 桶上,然后大家把零件一一装上。试机,脚踩踏板,滚筒欢快地转动。打稻机改造成功了,他们感到十分兴奋。杨铸钢则还在看,还在想。这是在 岸上试机,如果在水田里会怎样?他想到了,马上说:“这不行,如果人 站在田里,脚要沉下去,就踩不到踏板。”

问题一提出,张小雨抢先说:“要加一块填板,人站在上面踩。”

大家都说是个好办法。杨师傅找了一些木方,在扮桶的底部钉上两 根,并伸出来一部分,外边的部分钉了几根小横方,人就可以站在上面 踩了。

刘新明高兴地说:“感谢两位师傅,这一革新,队里一定会重视, 会做很多这样的打稻机。两位师傅会得到补偿的。”

“我们要什么补偿?看到你们会想办法,今后一定会有出息。如果 你们有书读多好呀,国家真需要有知识的人才。莫泄气,多读书,总会有 用的。”曾师傅的话激励着大家,点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送走曾师傅已经深夜了。刘新明说:“今晚我们就把打稻机运到田 里,明天给社员们一个惊喜。”

说干就干,他们将机子拆开,运到田里,又重新组装。把禾把子在   上试了一下,三五下就把谷粒脱干净了。杨铸钢说,打稻机比人扮禾快多   了。大家忙了一晚上,十分疲倦,但成功还是让他们欣喜若狂。杨铸钢还 对大家说:“如果装上小型柴油机,就不用人踩了。”大家都佩服铸钢的 想象力。刘新明高兴地说:“不干了。搞几个西瓜吃去,我真的饿了。”

他们每人顶着一件稻草,慢慢地摸到西瓜地,守瓜的大爷睡着了。 他们躺在稻草上,摸到大的西瓜,一拳打烂,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西瓜真甜。 忙活一天一个晚上,吃上这样的西瓜,火热的身子,一下子凉爽了,浑身的疲倦也消失了。他们一个个吃得肚皮圆滚滚的,也像一个大西瓜。他们 躺在稻草上,仰望星空,是那样的宁静,给人以遐想。他们都在回


味曾师傅的话,你们有书读该多好呀。刘新明问张小雨:“那时假如我们上高中 了,明年就考大学了。你考什么大学?”

张小雨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考省级重点大学,  读数学系。班长, 你呢?”

“军事学院,当一名职业军人,指挥千军万马。”刘新明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壮志。

杨铸钢说:“班长,你肯定行,你天生就是管人的料。我爱机械, 学机械制造专业,也可以给你造枪造炮,还可以造飞机、坦克。”

“那我就等你的新式武器问世,保家卫国。”

“好呀,你们都吹吧,你们都聪明,成绩好,我就不行。但我很实 际, 我想学农业, 提高粮食产量,  解决吃饭的问题。现在年年喊跨《纲要》 八百斤,可年年只收四五百斤。我国 95% 的人种田,却吃不饱饭,没有 饭吃,理想都是空谈。”盛建强十分感慨地说。

张小雨说:“建强,你的想法也很不错,这不光面对现实,而且高 瞻远瞩。农业是国家的基础,就是要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农民面朝黄土 背朝天,辛苦一年却吃不饱饭,小菜半边粮。实现农业现代化,生产足够 多的粮食,那才算是丰衣足食。建强你就当我们的衣食父母吧!”

“那我占了你们的便宜,  长你们一辈了,  我乐意。”盛建强得意地说。

“建强,你当真了,小雨只是一个比方而已。你的想法很好,农业 是基础,农业上不去,我们什么也干不成。我们就指望你这个农业科学家 吧!一晃两年过去了,我想念班上的同学,他们都好吗?  ”刘新明称赞了 盛建强,又提出了另外的话题。

“新明,我知道你在想谁?”盛建强诡谲地说。

“我想谁,我想全班同学。同学们,我们别做梦了,还是美美地睡 觉吧。”不一会儿,刘新明、盛建强打起了鼾声,张小雨和杨铸钢也早已进入了梦乡。

“小兔崽子, 你们被西瓜胀死了, 这么多蚊子都咬不死你们。快起来, 扮禾去。”来人边叫嚷,边抽打他们的屁股。刘新明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陈队长,这么早也来偷西瓜?  ”“什么呀,混账小子,我偷西瓜? 你们一晚糟蹋了多少西瓜,我要罚你们的款。”

大家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他们跑到田里,踩动打稻机,滚筒转得轰隆隆地响,一把把被脱了 粒的禾把子不停地向外抛。其他扮禾的社员不知他们搞什么鬼,纷纷跑 过来看。四大金刚冲在前面,大叫起来:“小精怪,你们从哪里偷来的 打稻机?”

“谁偷来的,你们偷一台来看看?这是我们连夜改造的新式打稻机, 你们只有些死力气,比得过我们吗?”

闷葫芦肖文安也不说话,掀下张小雨,拿起禾把子放到打稻机上, 说:“真好使,又快又省力,谁想出来的?”

“我们,以铸钢为主。”

肖文安抱起铸钢:“你真行,我太佩服你们了。”

田丰年也大叫着:“陈队长、李队长,快来看啦,铸钢他们发明打 稻机了。”

社员们都拥了过来,他们反复试了打稻机,觉得很好。陈队长一改   平时的严肃,兴奋地说:“你们怎么弄来的?告诉我,队里多装几台。”

“保密,队长答应不扣我们的西瓜钱,我们就告诉你。”

“还罚什么款?我还要为你们请功,每人奖励十个工,好吧?”陈 队长说。

杨铸钢就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队长。陈队长说:“原来  是五八年的那批笨家伙,  你们就这样改进了。真聪明,  读了书的就是不同。 供销社可能还有,放在那里是死铁,我去拿几台就这样改进。”

改进的打稻机,赢得了社员们的赞许和肯定。四个学生娃再也不是 一群捣蛋鬼,而是有文化会想事的新社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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