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  佬 || 周剑民

发布时间:2020-07-03 20:51 信息来源:原创 作者:周剑民 浏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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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  佬

 文   周剑民

 “鸭佬” 既是我的发小的一个诨名,也是他的一份职业。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绰号,叫“陀螺”,特指他的身材与体态:健硕而又木讷。倒是他的真名却渐渐被人遗忘了。

鸭佬虽然没有鲁迅笔下的“闰土”那么如雷贯耳,但在我的老家方圆好几里却有不小的名气。

鸭佬比我长半岁,打小时候就一起玩耍,经常干一些诸如掏鸟蛋,挖老鼠洞,偷黄瓜,捕知了的勾当。到了上学的年纪,又一起背着书包,追追赶赶,打打闹闹去上学。

鸭佬从小就长得快,上学后,高出我半个头,是我们那一伴中个子最高的。但是,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学习却是最差的。每当放学后,老师留堂的学生中,总是少不了他。他不是背不了书,就是没完成作业,要么就是和同学打架。打架是他最擅长的,所以,他又成了我们这一群孩子的“首领” 。也好,有了他的存在,我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被別人欺负过。他父亲是个有趣的老头,把我们这一群孩子起名叫“飞天蜈蚣” ,鸭佬便自诩为“蜈蚣王”。

在这群“飞天蜈蚣”里 ,鸭佬和我的关系最铁。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在学校里,我常常帮他做作业。当然,他待我也不薄,总是从家里偷偷拿来煨熟的红薯,煮熟的鸡蛋,炒熟的蚕豆等犒劳我。二是他要是和别人打架,或搞一些恶作剧时,我总是如影随行,给他当“军师”,出主意,想办法,通风报信,出谋划策。

无忧无虑的童年,是那么有趣,那么短暂。转眼之间,都渐渐长大,各奔东西。我读完小学,中学后,又考取了师范。参加工作后,就离开了老家,到外地谋事去了。而“鸭佬”呢,因为不是读书的料,加上又是家中的长子,只混了个小学毕业,就回家“修补地球”了。开始的几年里,鸭佬只能做些放牛,捡粪的杂事。成年后,虽然牛高马大的,却空有一身力气,一肩能挑起两三百斤,可做起手艺上的功夫来,总是不如别人,而且,做什么事情,总需要别人的调摆,不然,就做不利索。慢慢地,“陀螺”的名字就被叫开了。意思是说,陀螺要转动起来,必须靠别人用鞕子来抽。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队里同龄的人都处上了对象,鸭佬却无人提亲说媒,来相亲的姑娘,不是说他憨,就是嫌他笨。有一年,从四川来了一群黄花闺女,因家里太穷,她们想到这里来赚口饭吃,寻条活路,顺便找个婆家,把自己给嫁了。一个姓宁的妹子,长得瘦瘦弱弱。见鸭佬高高大大,样子挺憨厚,就同意嫁给他。鸭佬交上桃花运,喜不自禁。赶忙买了一套新衣裳,一块上海手表,就把姑娘娶进了屋。

第二年,鸭佬就添了儿子,三口之家,象模象样。可鸭佬做事不麻利,一家的生计都成了问题。看到邻村的郭老汉养了几十年的棚鸭,家里搞得蛮活泛,妻子便怂恿鸭佬也试试。开春后,鸭佬就从郭老汉那里赊了200只鸭苗。他答应等到秋天,鸭生蛋之后,就把苗钱给郭老汉还上。

半年过去了,只见鸭子一天天长大,一只只膘肥体壮,煞是可爱。眼看就要到吹糠见米的时候了,谁知别人在自家的一丘稻田里打了农药。鸭子闯进田里,误食了毒死的虫子,死去了一大半。看到摆满一禾场的死鸭,鸭佬夫妻俩伤心欲绝,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郭老汉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表现得很慷慨,不但免去了鸭苗钱,而且还答应第二年春上补齐死去的鸭苗。

第二年的春天,又如约而至。在鸭佬的精心饲养下,先年幸存的鸭子很快就开始产蛋,补进的雏鸭也逐渐换毛长膘。秋天一到,鸭棚里的蛋就象一颗颗的珍珠,撒满一地。鸭佬俩口子忙得不可开交。天刚亮,就要把鸭蛋收捡起来,送到集市上去卖。早饭还来不及吃,又要给鸭子开食,然后赶鸭子下塘觅食,一天到晚,没有丝毫的懈怠。不过,自打养起了鸭子后,鸭佬就爱上了这个行当。年复一年后,鸭佬便琢磨出了一套套的养鸭经验。别的不说,单就驯鸭,他就格外用心,掌握了鸭子的习性,懂得了鸭子的语言,仿佛成了鸭子的知音。每次鸭子出棚,鸭佬的一声口哨吹响,鸭子就知道向哪个方向出发。傍晚收工,鸭子归棚时,他只要把竹篙一点,几声吆喝,几百只鸭子便乖乖地游成几群。鸭佬三只一数,五组一合,就能迅速淸点有没有鸭子离群掉队。从鸭子的叫声中,鸭佬知道鸭子吃没吃饱,生没生病。在鸭群中随手拎起一只,肚皮下一摸,鸭佬就能判断鸭子的肥瘦,目测还能下多少只蛋。

人到中年之后,鸭佬更显得发福了。走起路来,活象只鸭子,一摇一摆的。小日子也过得蛮不错的,盖起了两层的小楼房,还买了拉货跑运输的农用车,儿子读书也很争气,初中毕业后,就考取了中专,后来在外省的铁路部门上班。儿子成家后,想接鸭佬俩口子去住,一来可以照看孙子,顺便也想尽点孝心,让他们享享清福。鸭佬霸蛮去了半个月,老是埋怨住不惯。于是,背着儿子和儿媳,偷偷拎起行李就跑回了家。

我熟稔鸭佬少时的愚钝与懵懂,更惊异于他成年之后的执着与艰辛。他在别人歧视的目光里长大成人,却又在人生的夹缝中顽强地生活着,奋斗着。谁都认为他长大后是家中的累赘,社会的祸害,却没有料想他也能凭一己之力,一技之长,活出了自己的尊严与自在。

前不久,多年没有谋面的鸭佬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好长一段时间肠胃不舒服,怕是得了绝症,想到县里看一下病,顺便约我见上一面,托我找一下医院的熟人。我从车站接到了鸭佬,发现他脸色不好看,瘦了不少,也苍老了许多。只是说话仍是慢条斯理,走路依然一摇一摆的,变化不大。他左手挽着一筐鸭蛋,右手提着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两只鸭子。见面之后,他腼腆地说:“乡下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你带了这些蛋和鸭,放心吃吧,鸭是我养了几年的老鸭,蛋也是鸭吃了活食生的。”我推辞不过,便接过他的东西,带他去医院看病。经过检查,医生说没有大碍,就开了一些药,并嘱咐他回去后注意一日三餐,进行适当调理,慢慢就会好起来。鸭佬听了医生的话后,如释重负,高兴地回去了。

回到家里,我把鸭佬送来的鸭子宰杀后,妻子把它做成了老鸭煲汤。闻到清香四溢,看到色泽诱人的美味佳肴。我夸妻子的厨艺不错,更感念鸭佬的深情厚谊。

我一边喝着鲜美的鸭汤,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但愿好人一生平安,祈盼鸭佬长命百岁。

 

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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