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被老师撕碎的纸条……

文    朱小平 

微信群就像一张故乡的大渔网，把失散多年的同学朋友，从天南海北打捞聚集在一起。

自从接到高中班主任（化学老师）在同学群里发起暑假聚会的通知，我便终日惶惶不安。

我的不安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我不尽人意的现状：人到中年，一事无成。当年的＂班草＂沦落为平庸的家庭主妇。现今社会衡量一个成年人是否有成就，就看他（她）的职位权力与金钱财富。这两种＂出息＂显然与我无关，我肯定不能风光地站到同学群中去，所以心里有点打鼓。

发福的脸庞走样的身材，也有些羞于见故人。

诚然，谁也不会年轻很久，同学们谁也没比我少活一天，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何必躲躲藏藏？

时隔二十多年，常常在梦里都怀念那段纯真的岁月，迫切想知道从前的同学都过得怎么样了？

但我还是在纠结：听说那个给我写过纸条的张同学当了镇长，过得很滋润，他会不会计较我当年在他面前显摆的骄傲与冷漠？会不会因为寻找自尊而向我＂复仇＂？奚落我嘲讽我还我更深的冷漠？

化学老师得知我早几年自费出了一本书，理解我在异乡独自亲自抚养两个孩子的不易。他在群里向张同学发话：＂当年撕碎了她给你的情书，现在买她100本书好好看看。＂

张同学秒回一个坚定的＂0k＂，附加一个愉快的表情图。同学们一阵阵附和鼓掌声，我陷入长久的沉默。

化学老师只比我们大了几岁，是早慧的＂神童＂人物，二十岁不到就大学毕业，当了我们的老师。

他上课一点也不严厉，没有同学怕他。总是在他的课堂捣乱。张同学当年是班上的“捣蛋 鬼”。长得黑黑瘦瘦，五官端正但不算好看，成绩也差，还喜欢上课时丢纸条捉弄女同学。

进入高二，有次在化学课堂，他连续给我丢了好几张纸条。第一张是“我很喜欢你！”第二张是“晚自习后我在教室门口等你！”不知为什么当时看了纸条又羞又恼，可能是虚荣吧，觉得这种长相不好成绩又差的男生喜欢我很件丢人的事。年少气盛的我，不经思索，匆忙写了长长的一串狂话：＂真是太不自量！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反正全是一些伤人的、虐人的、难听的。我揉成一团朝张同学方向丢过去……

化学老师背着双手在课桌走㾿踱步巡视，纸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皮鞋头上，他弯腰捡起纸团打开，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我以为他会当作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或者狠狠地批评我，或者叫家长告知＂早恋＂迹象，我惊恐过度地盯着化学老师，他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转瞬间就把纸条撕得粉碎，撒向窗外的杉树，我心里的忐忑随着他手里纷纷扬扬的白雪纸屑，飘忽不定。

五月的阳光明媚，照耀着满教室蠢动的青春，无数双眼晴出奇地望着一片片雪花飘下再飘下，教室里顿时谧静得能听见我的心下沉再下沉的声音……

化学老师淡定从容地从窗口走上讲台，若无其事笑了笑：＂还有一年考大学了，都是大人了，还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上课玩丢纸团游戏，该抓紧学习啦！＂

下课时他叫走了张同学去了他的办公室。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张同学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乖巧勤奋。一年后，考上了湖南农学院。

张同学请求添加微信的红点信号在我手机上闪跳。我心虚着，犹豫着，不敢按下接受键。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响起，打破了我的慌乱。

张同学在电话里很激动地对我说：＂终于有你的消息了！＂他不停地向我表示感谢，说如果不是我当年的鼓励，他怎么会有今天？那天他鼓足勇气给我写纸条，我要是拒绝他，他就准备退学跟表姐去南方鞋厂打工。

我听得一头雾水。

原来化学老师那天把他叫去办公室，告诉他，我纸条上写的是：如果他考上大学，就喜欢他。   

多么完美地拼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