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往

发布时间:2020-03-21 19:31 信息来源:原创 作者:朱小平 浏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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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往

    我的童年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分別在奶奶和外婆家流放,也因此我没有长期稳定的两小无猜的友情,我的玩伴大多要靠零食和玩具换取,大抵从儿时起,我的情感就不存有安全感。这种偏执(对人性的不信任)带来的利益是凡事过度戒备防范抵御了一些欺骗与诱惑;而弊端却是我常用舌头里的剑,刺伤了善意亲近我的人。

    自二十多年前听说我儿时的玩伴被拐卖起,我就常被愧疚纠缠,连梦里,心都仿佛被千万支乱剑刺得千零万碎一样惨痛。

    昨夜在梦中我又见到了她,一下子是她儿时明眸皓齿的模样,正在对我笑,一下子又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沧桑老妪,眼睛呆茫地望着我,无奈又无助……

    她叫元,是外婆家邻居,比我长一二岁,很迟才上学,上了两年又很早辍学,家里缺少劳动力,她就在家放牛,打猪草,她是要做很多家务和农活的主要劳力。我一到外婆家,就跟在她后面陪看她做事。

    她也是唯一一个不唆使我去偷外婆麦乳精瓶子里冰糖的人。她还能就地取材给我很多零食,把自己种的向日葵剥下晒干炒成瓜子兜在我口袋,在田埂上挖板蓝根的根给我嚼,树上的桑葚和路边的蛇莓、水里的菱角芡食茭白、她无所不能地采摘给我。我给她的花毛线她削了两根筷子就帮我织了一双花手套,尤其她教我骑牛那个飒爽英姿的动作:双手抓住牛角,双脚踩在牛头上,身子一蹦,跃上牛背,在牛背上一旋转,坐正!颇有花木兰、穆桂英骑马的巾帼英雄的架势,不管她怎么费心鼓励指导,牛,我至今不敢骑。

    相处久了,新奇的崇拜与依赖感消失,我们便会因一些小事拌嘴生气,但过不了几天,她又会在外婆的门边主动叫我,我想我应该是比一头牛有趣,我会把书上学来的知识教给她:黄花菜其实叫"萱草",萱草又叫"无忧花";鸡苞头的书面语叫"芡实",在泥土上用树枝比划写给她看,她老记不住我讲的话,我说真是"对牛弹琴",她说我这四个字是骂她的意思,我说你就是一头牛,还是一头蠢牛。

    玩几天吵一次,她又接着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叫我,日子就这样循环。

    最后那次吵架,记不清是为了什么事,我刚进初中,寒假过年时在外婆家,当时外面鹅场很多人在放鞭炮,小伙伴们都沉浸在新年嬉笑打闹中,我拉大嗓门对她说:“不要脸!每次吵架又先喊我……"我还沒骂完,她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出来,她朝自己家的房子里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年春节在别人的热闹里是我寂寥的心情。

    之后我去外婆家,她老远见我就躲开了。

    只是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受伤至深;只是一句话,就可以让人永远离开不回来……

    上高中时再去外婆家,就听说她随人南下打工给人拐卖了没有音讯,外婆边说眼眶也红了:"多老实善良的孩子啊!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了陌生人呢?!"

    那一刻,我倔强地让自已心不要颤痛眼泪不要流,我以为我们的友情还有来日方长,我以为我对她犯过的错还有机会等我成长至有勇气道歉……惟剩下祈求她能过得好,换我点点心安!

    又过了些年,听父亲说她回来了一次。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丈夫是个好逸恶劳的酒鬼,不管她怎么勤劳卖命,还是穷困不堪。回来时只身一人,怕她不回去,扣下三个孩子当人质。她终究放不下孩子,收了些邻居不穿的过时旧衣服,带了些土特产,又匆匆走了。邻居们说她老得不成样子,才三十多岁就已一头白发。

    这也是从故乡传来的她最后的消息。这个消息也从沒让我心安。

    年少的时候,兴许是太任性,固执地吐出一些口是心非的硬话来突显那份张狂。不经意间给她人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也许这种伤害在她大苦大痛的人生命运里微不足道,而这份歉意却始终让我难以得到灵魂的救赎。成长也许就是不断自省不断拔刺,这段往事一直不往,也让我逐渐柔软不再轻易放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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