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爷”小传
“灶王爷”小传
文 周剑民
炳爹有一手垒灶的好手艺。他垒的灶,不是乱吹,在我们那村子里数一数二,普及率最高。不但样子好看,而且火旺,省柴。随便走进村里谁家的厨屋,一看那灶,不用介绍,就知道是不是炳爹垒的。
我年少的时候,长得瘦不溜秋,身体很羸弱,力气也比不过同龄的孩子,生产队里出集体工时,所挣的工分少之又少。母亲担心我今后无以为业,难得混口饭吃,很是为我着急。有一天,母亲把炳爹请来,帮我们家垒灶,嘱咐我当他的下手。我看着炳爹除了一把泥刀,一只泥桶之外,其它什么都没有,也不需要。炳爹一砖一泥地垒起灶来,却象个魔术师,不到半天的工夫,就垒起了一个新灶。母亲见我对垒灶有了兴趣,就鼓动我说:“就跟炳爹当徒弟吧,这门手艺,虽然不挣钱,但易学,能赚饭,可换工分,且不要成本。”在母亲的坚持下,我半推半就地成了炳爹的徒弟。那年我刚满十六岁。拜师礼是父亲亲手种的一把上等烟叶。
炳爹垒灶用的全是泥砖。那年代,红砖是稀罕物,许多人家起房子都用不起,就不用说垒灶了。泥砖垒灶有两大优点:一是省料。泥砖块头大,方方正正,“扶起泥巴就是墙” 。二是好造型。切角削棱,可随心所欲。但泥砖的用料,却很有讲究,一般的泥土可不行,不是粘性太重,就是沙粒太多,都不是做灶砖的材料。上等的泥土是田泥,粘性适中,糯性也好。如果是砌灶面的砖,还需加进一些稻草,麻绒之类,以增加韧性,防止缺角断腰。
那时候,一进入冬季,乡下农家就开始忙碌起来。集体的事干完后,各家各户开始忙自己的事。垒灶的人家自然多了起来。蒸米酒,打糍粑,薰鱼肉,过年的气氛由远而近。炳爹便成了村子里的大忙人。上家请,下家接。有时候,一天要进几家门,垒几个灶。从早上刚天亮,一直干到晚上点灯,吃饭也常常坐在泥砖上,以灶当桌,草草扒几口饭,抽一支自带的喇叭筒土烟后,又忙乎起来。我刚学徒时,炳爹只让我做点零碎活,比如和和泥,搬搬砖等。后来又慢慢让我参与放样设计。我读的书比他多,因此,计算画图的活就吩咐我做。在垒灶时,最难的是“灶额砖”的造型,呈偶合状,嵌在灶的正前方,作支拱小锅之用。这里火力最大,温度最高,烟薰最烈,对砖的要求最为苛刻,需要用泥刀小心翼翼地挖切出一定的形状。没有图纸,全凭感觉和手法。有一次,我连挖三次都不成功,炳爹放下手中的活,给我做起示范来。他一边挥舞着泥刀,一边讲解要领,说:“刀用偏锋,手使暗劲。越到最后,动作要越轻。”只有一袋烟的工夫,两块“灶额砖”便做成了。砌到灶上,严丝合缝,既美观,又结实。从炳爹的言传身教中,我既学到了技艺,也领悟到了生活的哲学。
灶的毛坯做好后,粉饰是最后、也是最细致的一道工序。灶的样子好不好看,关键在粉饰上。别看全是泥砖垒砌而成,却也有许多的讲究,该圆的则圆,需方的则方,这样才看起来美观,用起来方便。粉饰的材料主要是石灰,谷壳加草纸泡浆。既可增加粘合度,又呈乳白色。让灶看起来干净亮堂,便于画各种图案。看到我的脑子好使,炳爹每次都把绘画的活儿交给我,并嘱咐我:“灶是身体画是衣,一看就知谁做的。”使我对每一笔每一划都不敢怠慢。那时候,可供参考的画样很少。我除了写一些毛主席的语录之外,还会根据主家的要求,画上福禄寿喜,竹报平安,丰衣足食,六畜兴旺等,居然还获得了炳爹的夸奖。
后来,我因外出求学和参加工作,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村庄。炳爹除了收我为徒之外,后来再没有人拜他学艺,一来没有人看得起这门手艺,二是乡下的灶早就改朝换代,再也不用泥砖垒灶了。“灶王爷”的名字被封存起来,成为了一代人记忆的符号。
回忆我给炳爹当徒时,他挨边五十岁,长我整整三十。现在算起来已年过九旬。
今年春节前夕,我去村子里,为逝去多年的祖父祖母上坟时,发现不远处多了一座坟茔,看上去已有了几年的光景,残烛滴泪,荒草萋萋。走近一看,是炳爹的坟墓,我缓缓地走到炳爹的墓碑前,给他烧香磕头。感恩他曾经收我为徒,同时,也祭奠那渐行渐远的时代。
作 者:周 剑 民
2020年1月18日